第548章 记忆的疫病(2 / 2)
那是一个年轻男性形态的存在,名叫“忆尘”。
他坐在角落里,表情不断变化——
时而微笑,像在回忆幸福时光。
时而恐惧,像在经历噩梦。
时而愤怒,时而平静,时而困惑,时而清醒。
每一种表情都只持续几秒钟,然后被下一种替代。
“忆尘?”忆珊轻声叫他。
他转过头,眼神涣散。
“我是...我是谁?”他的声音在颤抖,“我是...忆尘?还是...还是那个在海边长大的孩子?”
“还是那个在战场上失去战友的士兵?”
“还是那个在实验室工作的科学家?”
“我有这么多记忆...但哪些是我的?哪些不是?”
“它们都在我脑海中,都那么真实,都在说就是它们。”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我...”
他抱着头,痛苦地喊叫。
肖自在闭上眼睛,小心地扩展感知,触碰忆尘的记忆场...
瞬间,无数的记忆片段涌入。
他看到一个幸福的童年,在花园里奔跑。
又看到一个悲惨的童年,在废墟中求生。
再看到一个平淡的童年,在学校里学习。
这些记忆互相矛盾,但都同样真实,同样鲜活。
它们都在宣称“这就是我的童年”,都在争夺主导权。
而忆尘的意识,被困在这些记忆的战场中,无法确定哪个是真实的自己。
肖自在立刻收回感知,断开连接。
“怎么样?”克罗诺斯问。
“比预想的复杂,”肖自在说,“这不只是记忆的污染,更是身份的危机。”
“当一个人有了太多互相矛盾的记忆,他就无法维持统一的自我认知。”
“自我的基础是记忆的连续性和一致性。”
“但记忆瘟疫打破了这个基础。”
“所以治疗的关键,不是清除外来记忆,而是...”他停顿,“而是重建自我认知的核心。”
“怎么重建?”忆珊问。
“让我想想...”肖自在开始分析。
在人类的意识中,自我不只是记忆的堆积,而是对记忆的选择和整合。
一个人有无数的记忆,但“自我”是通过选择哪些记忆是“重要的”,哪些是“定义性的”,来建立的。
比如,一个人可能有吃早餐的记忆,也有结婚的记忆。
但结婚的记忆对自我身份的影响,远大于吃早餐的记忆。
因为人会认为“我是一个已婚的人”是身份的一部分,但“我吃了早餐”不是。
这种选择,这种赋予记忆不同重要性的能力,才是自我的核心。
而记忆瘟疫的问题在于,所有记忆都被赋予了同等的真实性和重要性。
患者无法区分哪些记忆是“自己的”,哪些是“外来的”。
无法区分哪些记忆是“重要的”,哪些是“次要的”。
所有记忆都在喧嚣,所有记忆都在争夺主导权。
自我在这种混乱中,无法建立。
“那么,”肖自在说,“如果我们能帮助患者重建记忆优先级系统...”
“让他们能够区分核心记忆和边缘记忆...”
“能够选择哪些记忆构成,哪些只是...”
“他们就能重建自我认知,即使有外来记忆存在。”
普罗塔哥拉的眼睛亮了:“就像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不是阻止所有外来物质进入身体,而是识别哪些是,哪些是。”
“我们需要的,是建立一个记忆免疫系统,帮助意识识别和整合记忆。”
“对!”肖自在说,“而且这个系统必须是内生的,不是外部强加的。”
“必须由患者自己建立,否则就失去了的意义。”
“但如何帮助他们建立?”忆珊问,“他们现在的意识太混乱了,无法进行这种复杂的自我组织。”
“那我们就提供一个框架,”肖自在说,“一个引导性的结构,帮助他们开始区分记忆。”
“然后逐步地,他们会学会自己维持这个结构。”
接下来的几天,五位守护者和忆珊的团队密切合作。
普罗塔哥拉设计了一个“记忆优先级框架”——
这是一个意识层面的结构,包含几个关键问题:
一、这个记忆的情感强度如何?
二、这个记忆与我的其他记忆连续吗?
三、这个记忆符合我的价值观和选择吗?
四、这个记忆如果是真的,会如何影响我的身份?
通过回答这些问题,意识可以给不同的记忆赋予不同的权重。
权重高的,成为核心记忆,定义自我。
权重低的,成为边缘记忆,只是背景信息。
克罗诺斯开发了一个“记忆锚定技术”——
这个技术帮助患者找到最稳定、最可靠的核心记忆,作为重建自我的起点。
通常是童年的强烈记忆,或者人生中的重要转折点。
这些锚点记忆,成为自我的基石。
原初否定创造了一个“记忆过滤器”——
这不是删除外来记忆,而是将它们重新归类。
从“这是我的记忆”改为“这是我知道的记忆”。
从“这定义了我”改为“这扩展了我的理解”。
终焉轮回者设计了一个“自我叙事系统”——
这帮助患者将自己的记忆组织成一个连贯的故事。
人的自我认知,很大程度上是一个自我叙事——“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经历了什么,我为什么做出这些选择”。
通过建立叙事,意识可以更好地整合记忆。
而肖自在,他的任务是将所有这些工具整合成一个完整的治疗协议。
并亲自为第一批患者进行治疗。
第一个尝试者,就是忆尘。
肖自在进入隔离室,坐在忆尘对面。
“忆尘,听我说,”他温和地说,“我知道你现在很混乱,有太多的记忆在脑海中。”
“但我们要做一件事——找到真正的你。”
“不是通过删除其他记忆,而是通过识别哪些记忆是你的核心。”
忆尘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很快又被混乱取代。
“我...我试过,但做不到...所有记忆都太真实了...”
“我知道,”肖自在说,“所以我们要换一个方法。”
“不问哪个记忆是真的,而是问哪个记忆是重要的。”
“告诉我,在所有这些混乱的记忆中,有没有一个,让你感觉特别强烈?”
“不管它是快乐还是痛苦,只要它让你感觉这很重要。”
忆尘闭上眼睛,在记忆的海洋中搜索...
“有...有一个,”他慢慢说,“我...我记得一个人,一个女孩。”
“她叫...忆萱。”
“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学习,一起梦想未来...”
“但在记忆瘟疫开始后,我们失散了...”
“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这个记忆...让我心痛,让我想哭...”
说着说着,泪水流了下来。
“很好,”肖自在鼓励,“这个记忆,这种情感,是真实的,是属于你的。”
“现在,抓住这个记忆,让它成为你的锚点。”
“然后,我们用这个锚点,重建你的其他记忆。”
在肖自在的引导下,忆尘开始以忆萱的记忆为中心,重新组织自己的记忆。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那时我很害羞...”
“我记得...我们一起做的实验,她总是比我快...”
“我记得...我向她表白的那天,在樱花树下...”
“我记得...我们计划的未来,想要一起探索宇宙...”
一个接一个的记忆,以忆萱为连接点,串联起来。
这些记忆形成了一个连贯的叙事,一个关于“忆尘”的故事。
而那些外来的记忆——关于战场,关于童年废墟,关于其他人生——渐渐被推到了背景。
它们还在,但不再声称“这是我”。
而是变成了“这是我知道的,但不是我经历的”。
忆尘的眼神,开始变得清晰。
“我...我记得我是谁了,”他说,声音中带着激动和泪水,“我是忆尘,我爱着忆萱,我是一个研究员...”
“那些其他的记忆...它们还在,但我知道它们不是我的。”
“它们是别人的人生,我可以理解它们,但不需要成为它们。”
“我可以是我自己。”
治疗成功了。
忆尘重新获得了稳定的自我认知。
虽然他的记忆场中仍然有外来记忆,但他已经能够区分和管理它们。
他不再被记忆控制,而是控制记忆。
“它有效!”忆珊激动地说,“这个方法有效!”
“那我们可以开始大规模治疗了。”
但肖自在摇头:“还不够。”
“这个方法对于个体治疗有效,但面对全宇宙的患者,我们的速度太慢了。”
“而且,这只是治疗已经感染的人,但没有阻止新的感染。”
“外面的记忆场还在混乱,只要暴露在外面,即使治愈的人也会再次被感染。”
“我们需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稳定整个宇宙的记忆场。”
“但怎么做?”忆珊问,“记忆场已经崩溃了,我们没有力量重建。”
肖自在思考良久,突然说:“也许我们不需要重建,而是...引导。”
“引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