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日常(2 / 2)
他怎么敢说,那时候他担心陆卿婵跟着长公主走呢?
柳乂从不自诩君子,他知道自己的心思不能为人所知,更知道想要拢住陆卿婵的心有多难。
这样的做法卑劣,但他并不后悔。
然而此刻看到陆卿婵眸底破碎的微光,他还是觉得抱歉。
柳乂本来就是打算这几天坦白的,可他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如此的敏锐。
陆卿婵抱着手臂,神情漠然地听完他的叙述,脸上的冷意却始终没有化开。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冷声说道:“我们冷静一段时日吧,你走还是我走?”
在布置居室的时候,柳乂就将分居的可能给彻底剥去,他们在的这座院落仅有一个主要的居室,甚至连大的床榻都只有这一张,其余皆是书阁、花房之类供以玩乐或宴饮的居室。
但是“冷静”这个词太刺耳了。
柳乂还未这样慌乱过,他扣住陆卿婵的手,神情有些无措。
“阿婵……”他低声唤道,“你生哥哥的气了吗?”
陆卿婵只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语:“你走还是我走?”
她自是有去处的。
陆玉的年岁愈加大了,母亲杨氏又常常抱病,除却本就丰厚到无以复加的嫁妆,一多半的家产都全在她的手里。
陆氏到底是老牌贵族,加之当年被抄家后,陆玉借着赵崇的力在家业的兴办上很是努力了一番,他的努力成果尽数落到了陆卿婵的手里。
陆霄也对家业没什么兴致,想着要自己打拼。
再加上她也是朝廷命官,不论是从前在长公主身边,还有后来在新帝身边都颇受信重,单是受的赏赐就是一笔很大的收入。
而且陆卿婵勤俭持家,从来不会挥霍,于是这就让她手里的东西越来越多。
光是在近郊,她就有好多庄子。
这是主要的收入,零碎的收入也颇为不菲,单是赵崇时时为偿罪送上的金银就已经足够她使用。
陆卿婵说话时很有底气,这就让柳乂有些没有底气了。
他原本想着事由虽然在他,可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陆卿婵总不至于还会怎样。
事实证明他又错了。
在关于她的事情上他基本上就没有怎么对过,柳乂低声说道:“我走,你好好休息。”
他话是这样说,可清澈的眸子一直凝望着陆卿婵,恍若是楚楚可怜、被遗弃的小动物。
柳乂也不知要怎样去讨她欢心了。
但思绪飘转到陆卿婵差些被薛氏的人逼上绝路时的情景,他又觉得心底一阵阵地刺痛。
这么多年来她都过得不好。
他给了她希望,让她以为以后不会再被伤害。
可也是他为了军事上的谋略算计了所有人。
柳乂不敢去想若是当时陆卿婵真的出事他该怎么办,这是他一直藏在心底的事,深夜里也不愿去多想。
现在想来,他这不是加害者是什么?
他用了一种很糟糕的方式迫使她成长,也将她逼到危险的崖边,他也开了一个坏头,无意识地引导她尝试用极端的方式进行情绪的宣泄。
虽然柳乂也清楚,在他们重逢之前陆卿婵已经学会用伤害自己的方式获得解脱,但他无疑是将她这个习惯加深的罪魁祸首。
若不是他,镇定坚韧如陆卿婵那样的人,怎么会在被胁迫时生出死志?又怎么会落入薛氏那般低劣的陷阱?
她只是太崩溃了,太难熬了。
前方都是黑暗,寻不到一丝一毫的光明。
柳乂扶着红木的高门,轻声地一遍遍念着“对不起”。
他不知道陆卿婵能不能听见,但他还是想要向她道歉,他做的错事太多了,而承接这些恶果的是他最爱最爱的人。
分明他是连她落一滴泪都舍不得的。
将人赶走以后,陆卿婵的心绪渐渐地平静下来。
她仰躺在床榻上,点漆般的眸子有些空洞,像是不太能聚焦到一处。
陆卿婵睡了很久很久,直到快入夜的时候方才苏醒,原本凌乱的衣裙不知何时被人理正了过来,腰间的红痕也被好好地涂抹过药膏。
她撑着头,过了许久才想起这是何时何地。
皎月初升的时候柳宁遣人过来唤她,陆卿婵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过去了。
他的笑容和蔼平静,像是根本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争吵,也不知道柳乂被她扫地出门了。
额侧的xue位仍在突突地疼,陆卿婵很久没有这样烦闷生气过,身体上很快就起了反应,刚刚用了几道小菜,她就觉得胃里跟在翻涌似的,难受得厉害。
但到底是陪同长辈用膳,她便没有多言,只是多用了些肉羹。
她迫切地想用些味重的、开胃的食物,可他们两个身体都不大好,厨房也鲜少会上辛辣、酸气的饭食。
柳宁关切地问道:“是不舒服吗,阿婵?”
陆卿婵的手按在小腹上,勉强地笑道:“许是因为午间用了太多冷食,叔父。”
“我下回一定不边喝冷饮边吃热饭了。”她揉了揉肚子,“叔父您也千万小心,夏天最是容易贪恋冷食。”
柳宁很疼爱她,温声说道:“快回去吧,我让府医立刻就过去。”
陆卿婵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说道:“也没有那般难受,叔父。”
她晃了晃手臂,想要证明自己还是康健的,可在站起的刹那,胃里便传来强烈的翻涌感,让她差点就吐了出来。
许是胃疾犯了。
陆卿婵没有再逞强,直接便坐上了轿子。
她实在是有些害怕,每日吃药的生活还没有过去多久,眼下怎么会开始犯胃疾了?
陆卿婵擦了擦额前的冷汗,一回去后便昏沉地睡了过去。
府医到的时候她已经睡熟,便没有看成诊。
柳乂却是连夜从外间赶了回来。
陆卿婵性子柔婉,鲜少会发脾气,可若是她生气,那便是真的动了怒。
她又是个很坚定的人,柳乂实在是担忧她一怒之下直接离府,便索性自己离了府,本想着再去近郊布置布置秋日闲游的那处宅子,却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陆卿婵竟又突然发了病。
去年冬日的事还历历在目,他得信时手心里尽是冷汗,直接便打马启程。
侍卫们都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但柳乂回来的时候,陆卿婵已经睡熟了。
她睡得不是太好,手按在腹上,眉头也紧紧地皱着,长长的睫羽上还沾着少许的晶莹。
柳乂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强烈的怜意在不断地翻腾着,让他想要将陆卿婵揽在怀里呵护疼惜。
他静默地在她身边陪了一整夜,直到快黎明时方才离开。
陆卿婵这回的难受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一早她就又恢复了康健,她自己都有些困惑,柳乂原本已经安排了府医过来,但起床后不久她便有事突然离了府。
柳乂闻讯时只想立刻遣人将她拽回来,但片刻后想到她还在生气,最终也只是令人暗中跟着。
陆卿婵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正午,她一回来就开始用午膳睡觉,柳乂仍是没有寻到时间和机会让府医过去。
她这几日也不知怎的,格外嗜睡。
一天十二个时辰,午睡和晚间的睡眠加起来几乎要有六七个时辰。
柳乂心里焦灼,可又不太好直接出面,只吩咐府医道:“等夫人睡醒以后,务必要过去诊脉。”
他难得露出急色,眉宇间还带着些阴郁,那压迫感几乎是扑面而来。
府医胆小,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连连点头应道:“是、是,大人。”
陆卿婵午间用膳的时候还没觉得如何,睡醒没多久又觉得胃里难受,这回府医终于有机会进来,匆匆忙忙地就开始把脉。
脉像平和,并没有别的问题,只是好像同寻常女子有些不同。
府医满脑子想的都是陆卿婵的胃疾,确定没有问题后也就没有多言,连声说道:“夫人,烦请您切记少食生冷,没有大的问题,您大抵就是受了寒气。”
陆卿婵撑着下颌,有一搭没一搭地应道:“我知道了。”
她服过药后,晚膳刚好上来,开胃的小食极大了促进了陆卿婵用膳的欲望。
侍女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将温热的酸梅汁推到她的跟前,柔声说道:“夫人您尝尝这个,有了这种热的果饮,您再也不必担忧胃疾了。”
陆卿婵浅浅地尝了少许便亮了眸子。
一直到夜深时,她都还抱着热的酸梅汁在看书。
柳乂凝视着那一豆灯火,克制到了极点才没有进去将陆卿婵拦腰抱上床。
她到底是真生气,还是想要借机摆脱他片刻好过一会儿自由散漫的日子?
柳乂按捺住脾气,吩咐侍女道:“让夫人早些歇息。”
说完他便直接去了书阁,但到夜间陆卿婵开始咳嗽的时候,他到底是没能忍住,侧身走了进来。
陆卿婵咳得实在厉害,刚刚接过侍女端来的水,还没有饮下多少便吐了出来。
“难受……”她声音低哑细弱,比猫叫声大不到哪里去。
柳乂哪里忍心她这样细声地低吟,当即便令人传召府医,而后亲自接过了杯盏照顾陆卿婵漱口。
她身上没有力气,胃里又还翻涌着,即便心中还有些不情愿,却也只能任他照料。
“哥哥真的知道错了,阿婵。”柳乂低声说道,“先前我还是太不顾忌你的想法了,明明知道事情解决,竟还妄想你能不追究,都是因为我心中存了侥幸,并不是要欺骗你的意思,更不是不信任你的意思。”
他的话语真诚,但陆卿婵却听不下去太多。
她的腰身弯折到一个极端的弧度,身子都快要深深地陷进去。
“疼……”破碎的颤音柔弱,一阵风都能将之揉开。
柳乂紧紧地将人搂抱起来,声音却有些乱:“人呢!怎么还没有过来?”
府医冷汗涔涔,听到这尖厉的一声传唤差点软了膝,不敢再多向前走一步。
最后他是在侍卫和侍女的助推下,硬着头皮走进来的。
天知道为何旁人当值就没事,一到他当值就什么事都出来了?
而是他是主看头疾的,除了柳宁就没见过几个病人,哪成想竟有朝一日沦落到了柳乂的手里。
然而把过脉后,那府医的脸色忽然变了又变,形容就像是走在大街上猛地被天上落下的馅饼狠狠地砸中了头颅,又恐慌又激动,让柳乂的心弦也霎时紧绷了起来。
府医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声音却出奇的冷静:“大人,夫人这几日的膳食不太妥当,烦请您遣人送一份单子给在下看看。”
这是许久前就吩咐下来的暗示。
他是个倒霉鬼,向来是遇不到什么好事,原以为这说辞永远不会被他用上,没有想到这惊天的大运竟真的叫他给撞上了。
柳乂愣怔了片刻,他声音低哑,克制地说道:“快去遣人。”
陆卿婵靠坐在他的怀里,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微微地蜷起了身子,像是有些怕冷。
片刻后她擡起眼,兢兢业业站在她跟前的却并非是厨房的侍女,而是一位面孔陌生些的府医。
把过脉后他颤抖着声音说道:“夫人,这是喜脉!”
陆卿婵软着的身子霎时坐得笔直,她瞠目结舌地问道:“什、什么?”
他们五月多才刚成的亲,现在也还未到七月,难不成在当夜她便中了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