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2 / 2)
“是啊。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见到弥宣,抱一抱他。”
“一定可以的。”周敬音回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如果我们自由了,我给你生个女儿,等她长大嫁人了,咱们一起哭,舍不得她出嫁。”
景瑢失笑,“好。”却又叹气,“前半生我过得太算计,每一天都在算计,以致我的智齿磨损得厉害——我总咬它们。小音,我只想简简单单过日子,有你在身边。”这是景瑢对她说过的最动情的话。
她在他颊边亲了一口,“你在哪,我也在哪,一言为定。”
景瑢点头,继而又摇头,“今年我三十二岁了,我的生日在夏天,已经完全忘记过生辰的感觉,年老色衰啊。若有不测,你答应我,须得很好地照顾自己。”
“你活一日我也活一日,就这么多,再多,我可不能答应你了。”
景瑢皱眉,知道周敬音的性格,他人再说也是枉然的。他看她年轻而漂亮的容颜,因为在爱人面前,眉目间神采飞扬,令人喜爱,便问她:“我又老又丑,你也不在乎?”
周敬音听到又老又丑这四个字,哈哈大笑,说:“你在乎吗?”
“我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这张脸,即使没有鼻子,我也心安理得。太多太多的人,只看我的脸了,所以,有人爱我,我也不相信,他们自己也不知道,除了这张脸还爱我什么。小音,你呢?”
“我爱你给我弹远山的样子,爱你甩开我的手时候的样子,爱你病得毫无人形的样子,爱你睡中的样子,爱你……”她起身在他耳际吟道,“在床上的行事的样子……”眼媚笑浓地望着他。
景瑢窘迫地扯着差强人意的笑,“你真不像这个世界的人,好像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周敬音呵呵一笑,低眉搂住他,额碰额,“实话告诉你吧,我是从天上来的。”
景瑢做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仙女天上来。”在她唇上亲了亲,周敬音舔了舔嘴唇,涎着脸道:“还要。”
景瑢一愣,看她眉目清亮,笑容生妍,像是撒娇,又像是作弄人——真非寻常女子。他自叹一声,任这迷惑人心的情思恣意充盈身心,低首吻取丁香一样的唇齿。
周敬音对与他爱情上的勇敢与付出,他已经了然于心,这个女子,自小就是个聪慧刚强的人,圣山寺几年也未将她心中的火扑灭,反而愈加多情美丽,仿若一只琵琶上弹跳而出的牡丹曲,使人念之爱之。
去年发生那件事之后,景瑢与她谈了一日一夜,也难使她回心转意,执念要离开玉松。当时,景瑢才明白走到如今万劫不复的境地,皆是自己鄙薄的性情造成,再也不能挽回任何事情了。他认定不爱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子,可是当他失去她的真心时,才发现也是要承受肉与骨剥离的痛苦的。
周敬音答应宜静成亲后离开玉松园,此后几天她一心一意筹忙婚仪,将所有的事情抛诸脑后,强打着精神与宜静说笑。成亲那日,两个新人在景瑢和周敬音面前磕了头,全园子的人都聚在厅子里与新人把盏嬉闹。
周敬音第一次觉得成亲的婚仪幸福而庄严,像一场最原始的欲望久存于心,不能实现,只能悼念。
景瑢带她到外头石阶上坐下,听着喜宴上的曲音和笑闹声,她知道这是好好道别的时候。
“这支曲子名叫《玉声》,年代最早,从前它是宫廷里才能用的,有人填了词之后,就变成通俗的表示喜庆的曲子了。”景瑢声音温软,似乎也沉浸在那高兴的气氛中。
“玉声,墨哥哥的名字出自这上面吧,玉的声音,即是瑢。”
“嗯,依我外祖父的意思,玉亦是君子,所以投诸了这方面的希望,再者,他很喜欢这支曲子,他因为这个与外祖母结姻。”
“因为曲子?”
“因为曲子。外祖父年轻的时候到南州府去过几次,都住在那儿的旧交府中,有一天在那儿突然听到清丽的箫声,吹的就是《玉声》,外祖父想这支曲子现在俗得很,只做宴上助兴用的,却有人拿来做箫声,而且,古风浓重。外祖父因此动心,知道是出自隔壁道知大人千金之手,第二日便上门拜访,第三日即提亲了。”
周敬音高兴地感叹了一声,说:“还有这样的佳话,真让人羡慕。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正是这句话。”他突然站起来,“你等一下。”便走进大厅里去,很快出来,手上拿着一支竹箫,复又坐下来,笑道:“我不是很会吹这个,不要笑话。”起了个零零落落的调,开始吹《玉声》,箫声浓郁而悠长,果然与刚才听到的不一样,衬着月色,竟有至深的情意漫散。周敬音听得满脸是泪,等他一曲尽,说:“我来。”便接过来,将刚刚记下的《玉声》吹了半首。
景瑢在那诵念道:“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周敬音便笑,“我吹成这样,你也听得下去。”
“不在箫声,在人。”
现在,两人的神思仍旧会回到那个定情的夜晚,周敬音就会问:“我若真的走了,你会怎么样啊?”
景瑢笑道:“你不会走的,哪里有人听一曲《玉声》不动心呢。不然,我何至于吹它。”
周敬音很不以为然,“你为什么到现在了好听的话都不说,说什么曲音动人,你的技艺确实也太普通了,我并没动心。”
“我说过了,不在箫声,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