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1)(2 / 2)
思月浑身一震!她没有想到会得到陛下这样的回答。
其实褚妄,并不喜欢孩子。
甚至极度厌恶那种哭哭啼啼,只会顺着人的腿往上爬的生物。
不过,想象着她小腹微微隆起的样子,他竟有种玷污的餍足感,甚至在心中严密地计划起来——
思月哪知他心中在想什么,只急急道:“娘娘能为陛下做的,奴婢也可以!”
褚妄却道:
“你说她饮过绝子汤?”
竟是直接忽略了她方才的表白,思月一阵强烈的失落,失落过后,猛地捂住了嘴!
“咔嚓”,厉响骤然划破耳膜,思月惶惶看去,却见椅子的扶手竟被这位新帝生生捏成了碎块。鲜血顺着他的掌心流淌下来,叫人心惊不已!
可陛下的表情,似乎并不感到疼痛,反而有种奇怪的愉悦感。
他蓦地眼眸微擡,直勾勾望向窗外那棵繁茂的白梅树,叹道:
“果然忠贞。”
思月糊涂了,这忠贞是指什么?
“陛下,陛下就放了娘娘吧!”
见他起身要走,思月立刻扑了上去,死死抱住他的大腿,带着哭腔道:“为何就非娘娘不可呢?娘娘在这宫中被困的太久了,就让娘娘真正地自由一次吧,七年,娘娘被困了整整七年啊,就让娘娘去追寻她真正想要的吧!”
褚妄垂眸,“她想要什么?”
思月咬牙,鬼使神差地,她脱口而出道:“娘娘心里,一直有一轮明月……”
他猝然打断:“你说。你叫思月?”
思月愣愣点头。
褚妄蓦地脸色紧绷,额角青筋直跳,眼睑一点一点泛起红色。
他忆起一桩旧事。
太子伴读兰绝曾与众位皇子一同为太后祝寿,当着满宫贵人的面,演过一折戏,他在戏中,扮演一个为了心上女子,甘愿堕入鬼道,被百鬼所噬的月神。
从那以后,兰绝便得了个“月下君子”的美称。
皇后身边两位宫女,一位淮筝,一位归月。而这脸生的小婢女竟然,叫思月?
绝子汤。
七年无所出。
莫须有的遗腹子。
白梅相约。
褚妄的眸光骤然变得无比阴暗。
他低头盯着流血的掌心,木刺深深扎进肉里,却好似感觉不到半点疼痛。
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这种,被玩弄的感觉。
卿柔枝,卿柔枝。
低哑的喃喃声中,思月惶然擡眸,见男人修长的手指在唇瓣轻蹭着,直蹭得薄唇染满艳红,乍一看去,像是刚刚舔舐完血肉的野兽一般。
思月只觉一股巨大的恐惧感席卷过全身。
……
深夜,净莲寺。
时隔多日,卿柔枝再次梦到了那一天,她养在身边养了十年的小黑狗,被人扯着后颈皮提溜起来,四脚无助地弹蹬。
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又黑又亮,可怜巴巴盯着她看,看得卿柔枝心口发疼,发了疯似的将小狗从那凶恶的下人手中抢了回来,紧抱在怀。
她手足无措地安慰着:
“别怕,别怕,不会有事的……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谁知上一秒还在瑟瑟发抖的小狗,下一秒就在她怀中化成了一匹恶狼,张开血盆大口向她扑来——
卿柔枝蓦地惊醒。
冷,好冷。
露在外面的手指冷得蜷缩起来,她擡眸看去,却见朝南的那扇窗户不知何时开了一道缝隙,月光透过窗棂,投下精美的雕花阴影,雪白的花瓣飘零一地。
说不出的寂寞凄清。
卿柔枝仰着脸,长长吐出一口气,原来,都是一场幻梦。
只是醒来以后,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遂披衣而起,蹑手蹑脚地下了榻。
并未惊醒伏在一旁守夜的淮筝与归月,推门走了出去。
白日里遭遇了一场刺杀,盛轻澜替她挡下一剑,幸好没有伤到心脉,只伤重昏迷,被安置在了另一间厢房。
卿柔枝并不敢走得太远,这附近有褚妄的金鳞卫,也不会让她走得太远。
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四周诡异的安静,那种被监视的感觉也消失了。
她倏地往一个方向看去,只见那里赫然伫立着一抹素白的背影。
背影的主人,是她意想不到的人——
“兰大人?”
那人闻言转过身来。月光之中,青年面如冠玉,气质温润,果真是兰绝。
见到她,似乎并不意外,只微微颔首,“娘娘可愿随微臣走一走?”
卿柔枝犹豫。
兰绝声线温和道:“净莲寺也种着许多白梅,只与宫里的品种不大一样,晚了好些时日才开,眼下正是开得正好的时候,娘娘可愿与微臣同去看看?”
嗅着空气里那股似有若无的芳香,卿柔枝心念一动,不觉点了点头。
与他同行,走了一小段路,兰绝忽道:
“娘娘要寻之人,微臣可为娘娘引荐。”
卿柔枝看他一眼,原来他和裘雪霁,都是先帝安排给太子的人——
“太子身在何处?”
“感业寺。”
兰绝对她并不隐瞒,抿着唇瓣,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低声道,“娘娘的处境,微臣也有所耳闻。娘娘既然出了宫,不若今夜就随微臣离开吧。此地即将大乱,万万不可久留,待事成之后,殿下和微臣定会想办法救出娘娘的父亲和兄长。”
“事成……之后?”卿柔枝敏锐地抓到了他话里的关键。
难道他们打算今夜起事,扭转乾坤?!
她一悚,立刻道:
“不可,如今太子势微,贸然起事,无异于以卵击石。”
“何况新帝远在宫中,守备森严,你们要如何……”
兰绝静默不语。
他的眼神,让卿柔枝感到胆寒。
她后退一步,不敢置信道:“太子……是在以我作饵?你们笃定,新帝会来见我?”
不,他怎么可能会来?
他不会来的。
兰绝凝着她,声线莫名低哑:
“七年前臣未能做到之事,如今,可否给臣一个机会?”
什么……?
卿柔枝一怔。
不知哪里吹来的一阵寒风,掀起她垂在胸前的发丝,与他雪白的衣带纠缠在一起。
难舍难分、难舍难离。
这位清寒如月的君子,这个她少女时,曾偷偷爱慕的男子,终于跨越了七年的时光,跨越了君臣的礼仪。
向她靠近。
兰花香气愈发浓烈,扑至鼻尖。
时光一瞬倒流回到七年前。
卿府。
少女乌发披散,呆呆地怔坐在那,手心攥着一枚雕刻着龙纹的玉环。一张小脸写满了茫然,突然间,好多人涌了进来,把她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很吵,很乱。
她皱眉,只想让他们闭嘴——
却又感应到了什么,倏地擡眸看去。
素白的帘子漾开一线,露出其后悄然伫立的一抹人影。
清雅卓绝,君子如玉。
公子兰绝。
宛若重新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一天,卿柔枝一瞬间肝胆俱碎,竟不知身在何处!她一把将那抱着自己的青年从身前推开,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几步,兰花香缠绵入骨,却勾起了那段过往——
她想起来了。
那一天,兰绝也在。
可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将她的狼狈尽收眼底后,漠然离去。
卿柔枝白着脸,猛地转过身,跌跌撞撞地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任由兰绝颤声低唤,她却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将那个人远远地甩在身后。
这七年来,她看着先帝,看着那个温柔儒雅的男人。
他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也是个好人。
也许在先帝眼里,跟她的那一晚只是一场意外,一场被精心伪装过,谁都不知道真相的意外。
可是,哪怕他对她再好再温柔,她也忘不了他曾给予的痛。
真的很痛,很痛。
她拼命地压抑,催眠自己,告诉自己,她爱上他。
但是她失败了。
人怎么可能爱上一个,几乎毁了自己一生的人呢?
所以她学习他,她要像他一样强大。
既然她的父亲,母亲,哥哥,未婚夫,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保护她。
她就自己保护自己。
她成功了。
她是善于逢迎的皇后,水性杨花,薄情寡义,她知道无论是谁坐在那个位置上,她都能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嬉笑怒骂,逢场作戏,将对方哄得团团转,只为自己能过得更好。
可是,褚岁寒……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褚岁寒。
偏偏是那夜那个,为她而停留的少年——
这一刻,卿柔枝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她下意识选择逃离的理由——
是恐惧。
恐惧自己会爱上他。
爱上她的继子。
不顾一切地、飞蛾扑火地、自甘堕落地、清醒理智地……
坠入地狱。
***
她没想到他真的会出现。
玄黑鹤氅的男人,站在宽阔的大殿之中,那么明亮那么空旷的大殿,可他依旧鲜明地占据了她的视线。
周围一切好像都褪去了颜色,她所能看见的,只有他,也唯有他。
他负手而立,下巴微擡,静静瞻仰着那尊高大的佛像,周身笼着淡淡微光,像山巅之上终年不化的雪。
更像少年的他。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他侧目看来,见到是她,凉薄的唇角牵起一个笑。
分离不过一天一夜,竟恍如隔世。
卿柔枝愣怔地瞧着他,觉得他笑起来有些不一样了。
却又不知,是哪里不一样。
她看着他出神,不敢相信片刻前还在心口辗转的名字,竟然活生生站在面前,莫非他是幻象?
就像前不久做过的那场梦。
她指尖颤抖,却缩在袖口之中,不敢去确认。
“陛下怎么来了……”
他却大步朝她走来,一把将她抱进怀中。
“朕想见你。”那么用力地拥抱着她,头靠在她肩侧,嗅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兰花香气。揽着她的肩膀,诉说着对她的思念。
卿柔枝缓缓擡起手臂,力道极轻地回抱住他。小心地捧出一颗真心,却没看到男人眼底嗔黑一片,冷漠如冰。
泉安跪在一旁,整个人心惊不已,冷汗早已经浸湿了衣衫。
今夜,陛下本不必亲自现身。
可他执意出宫,不论是慕昭世子还是宋大人,谁都劝不动——
早在陛下龙辇抵达净莲寺时,金鳞卫便将整座净莲寺团团围住。
可以说是固若金汤,哪怕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而陛下带着他们数十位侍从,立在长满灌木丛的山坡之上,视线居高临下落在某处,冷漠到了极点。
泉安斗胆循着陛下的视线看了一眼,恨不得当场挖掉自己的眼珠子!
那位兰绝,兰大人竟然向着继后走近,然后将她抱进了怀中!
而继后靠在兰大人的怀中,身形颤颤,似乎十分欣喜和激动。
泉安眼睁睁看着他们的陛下,冲着那对男女拉开了弓箭。
男人下颌微沉,举止从容优雅,神色冷静到极点。闪烁着寒光的箭矢,对准了那位清绝君子的头颅。
泉安清楚知道,继后若是没有将那位兰大人推开,或是推开他哪怕迟了一步!
那位兰绝大人,都会当着她的面,被锋利的长箭穿过头颅!想象着那副场面,泉安就忍不住地胆战心惊,还好最后一刻陛下并没有动手=……
可更令泉安恐惧的是,前一秒还冷酷狠辣的陛下,下一秒便能如此怜爱地拥着继后,在她耳边娓娓诉说思念……
泉安狠狠打了个哆嗦,只觉一股寒意走遍全身……再擡起头时,陛下与继后已经没了踪迹!
***
卿柔枝与他一同走进房里,归月淮筝正寻她而不得,急得团团转,看到他们,一惊便要行礼,被褚妄挥手赶了出去。
直到他执起她的手,冰冷的温度令她骤然回神。抽回手,往后一退,有点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看。
他竟然……真的来了?
“一夜不见,母后便对朕这般疏离?”
他垂眸看着掌心,微微叹道。
卿柔枝张了张口,喉咙像是有棉花堵住,说不出一个字来,却没有注意到他的称谓变了回来。
褚妄凝视她,蓦地轻声道:
“朕此次还带来一位名医,瞧着母后脸色苍白,不若为母后看看身子?”
“不、不必了。”
她回神,呼吸放轻道,“我,我相信轻澜的医术,不会出错的。”
“落下病根可怎么是好?”
他叹,目光若有似无划过她的小腹。
卿柔枝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陛下担心、担心我不能孕嗣么……”
他闷笑,“朕要子嗣做什么?朕要的是你。”
卿柔枝呆呆看他,觉得他的疯病好像更严重了,一个皇帝,怎能说出这种话?
“柔枝,我只在乎你。”
他忽然看着她道,神情认真到不可思议。
对上那双清澈的凤眸,卿柔枝蓦地忆起当年在狱中,她去送毒酒时,他在牢中静坐的样子。
在她出现的一瞬,少年便擡眼看来,凤眸划过微弱的光。
而她摘下兜帽,隔着栏杆,只道:
“殿下,请饮了这杯酒。”
她记得他接过那杯酒,安静地凝视了很久很久,眼底的光一点一点熄灭,而后擡起酒杯,一饮而尽。
原来那个少年严防死守,无论如何也不愿吐露的秘密。
是她。
没有杀害卿墨鲤那件事,如今,他依旧是掌管诏狱的九皇子。太子登位后,他会成为亲王,权臣。娇妻美妾,儿孙满堂。
是她,改写了他的一生……
泪水顷刻滑出眼眶,不知不觉流了满脸。
“哭什么?”
褚妄负手凑近,凝视她湿红的眼尾,尾音上扬,竟有一种诡异的愉悦。
卿柔枝没觉察到他的古怪,揩去眼角液体,哑声:
“陛下能来探望柔枝,柔枝心中欢喜。”
“唔……”褚妄指骨敲了敲桌面,眼珠黑沉,“有多欢喜?”
卿柔枝一时噎住。
她将脸别开,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当年你对叔叔……是为了我吗?”
“娘娘心疼我啊?”
他古怪地笑着。似乎并不意外她得知了这件事。
卿柔枝咬唇:“是。”
“有多心疼?”
卿柔枝蓦地朝他看去。
男人眼底,明晃晃的。
吻我。
也许是灯光太暧昧,也许是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也许是这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