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 / 2)
孟君皓是跟在清嘉身后入的正厅,恰将二人眸中的情潮涌动瞧得清清楚楚。
他心头微涩,眼睫覆下,遮盖了黯淡的眼。
孟其钰交待过了,清嘉嫁了个不得了的夫婿,要同宋星然相处好,往后才能有安生日子过。
孟其钰还感慨,清嘉命数好,低门高嫁,觅得如意郎君。
但孟君皓却担心,祝满那样凉薄的人,必然不会与清嘉撑腰,若他们夫妻有了龃龉,她会受委屈的吧?
宗妇可不好当。
他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那边,宋星然要告辞,孟其钰与王氏皆热情挽留,说备下了好酒好菜,宋星然因孙文茵之故,对孟家印象便差,加上清嘉晨早吹的枕头风,说王氏昔年待她颇苛刻,更是不愿多耽搁,他稍一冷脸,孟其钰便噤声了,点头称是。
眼见着夫妻二人要离去,他犹豫片刻,仍上前,与宋星然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星然望了眼清嘉,她表情未变,柔声道:“表哥有事与你说呢,去吧。”
于是他点头应承。
孟君皓心情颇复杂,知晓宋星然官阶身份后,便难再去将他当作寻常人看待,惧么?是有几分的,却又酸涩,嫉妒他娶了自己从小便喜欢的女子;还担心清嘉受了委屈……
多种情绪交织,孟君皓与自己再三说,他的身份是清嘉的娘家人,是她的哥哥,才憋出一句:“大人,您要好好待她。”
宋星然原来背对着孟君皓,闻言,缓缓转过身来,他定定地注视着孟君皓,乌浓昳丽的桃花眸似深潭一般,零星的碎光闪了闪,笃定道:“你喜欢她。”
“……”孟君皓沉默。
他无法否认。
宋星然眼神中有一股洞察人心的力量。
瞒不住的,宋星然是这样厉害的人物,何况男人天生有领地意识。
孟君皓苦笑,点头:“是。”
宋星然挑眉,平淡的表情露出几许深长的意味,也许是与满腹诡计、九曲回肠的人交道打得太多,倒更欣赏孟君皓这种大方直接的,哪怕他应承的内容并不讨他欢喜。
孟君皓见他不说话,心中带了些焦虑,忙解释:“但清嘉,从未有过半点心思的,我最清楚。”
宋星然淡扫他一眼,轻声笑了,云淡风轻道:“是么?”
孟君皓生怕污了清嘉的名,重重地点头,口气认真而坚决:“清嘉回京城之前,我曾说过要娶她,她一口便拒绝了。”
听及二人曾谈婚论嫁,宋星然终于没绷住脸色,眉头深深蹙起。
孟君皓却说:“提之前,我便猜到她会拒绝,因为这些年,我知道她心里对孟家是不喜的,并不想叫自己后半生也陷在孟家,与我娘斗法斗气。”
他缓缓说着,表情虽很平和,但眼眸中倾泻的失望与苦楚却骗不了人:“但,她明知我会护着她的,若真有情,这那里算是理由。”
孟君皓声音寂寂的,仲夏的热天听着,也似秋风卷过,没由来一阵凉薄之意。
他悄声叹了口气,无奈道:“不嫁便不嫁吧,我原想着,做兄妹,能偶尔见她一面,知她平安喜乐,我也心满意足了。”
孟君皓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说清嘉幼时如何、口味如何、喜欢看什么书,仿佛要将这数十年所了解的,有关于清嘉的一切都告之于他,宋星然也未打断,默然听着。
“我想,若她是个男孩儿,功名考学会优于我,若她没有回京城,如今已然在孟家酒肆做起生意来了,我爹其实很看好她。”
最后还是孟君皓觉得自己有些啰嗦,歉疚地笑了笑:“我说得太多了。”
宋星然淡笑着摇头,竟对孟君皓生出了感谢之意,这些说出来,才证明他们是心无芥蒂,纵容孟君皓一腔情深,清嘉却浑似个瞎子。
他甚至有些自得:他家夫人千般万般好,有几个男子思慕于她,当是极正常之事,自己合该放宽心才是。
宋星然拍了拍孟君皓的肩膀,态度温和:“我该走了。”
清嘉坐在回廊拐角,原来很放松的,单纯以为孟君皓是要为妻道歉,但眼见着一盏茶的功夫都要过去,却依旧没动没静的,才愈发焦躁起来。
宋星然与孟君皓有什么可说的?
清嘉是很放心孟君皓的,知道他一定不会说些对自己不利的话,却放心不过宋星然,恐他一个心思缜密,多疑多思的人,会从孟君皓的只言片语又延伸出许多……
她张着脖子盼望许久,终于瞧见宋星然走出来,忙迎上去,扯了扯宋星然的袖子,小声问:“叫我好等,说什么啦?”
宋星然见她做作又好奇的模样,只觉得好笑。
但他与孟君皓的话,却没什么可让她知道,只顺势挠了挠她扬起来的小下巴,笑得极坏:“你猜?”
气得清嘉想揍他。
但见宋星然还能开玩笑,一副心情不错的模样,又放下心来,含嗔带怨地飞他一眼,挽着他的手臂往外走。
没走两步路,又被个不速之客拦住。
竟是未露面的孙文茵。
她脸色苍白若纸,面颊还有个指印,眼底通红,泪痕都未干,却又瞪着眼,神色萎靡又诡异,吓了清嘉一跳,心道表哥竟动粗了?这莫不是吵了一日一夜罢?
更担心孙文茵控制不住情绪,又冲撞了身边这位爷,忙牵着宋星然的手,对面还未动作,她已经开始哄了:“表嫂瞧着气色不佳,若冲撞了你,也不许生气。”
宋星然弯着唇,很娇矜地哼了声。
孙文茵被孙驰晖好一通教训,已知道自己错得很彻底,惹上了怎样一个奢遮的大人物。
孙文茵虽然骄纵,但非脑子不清醒的人,先前之所以敢发作,是太明白自己家世强压了孟家一道,孟君皓又是个好性子,才揪着没完没了,恨不得孟家全部人都与她一道冲清嘉吐唾沫星子。
但她得罪了宋星然!当朝的阁老,她爹的顶头上司。她几句无心之言,便叫孙驰晖险些丢了乌纱帽,自己的跋扈便再无依仗,这叫她如何不惧。
将孙驰晖送走后,有下人来禀,说是表小姐与表姑爷要走了,孙文茵连仪容都未及整理,提起裙摆便往门口堵。
只希望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她气喘吁吁截住宋星然,却只听见脑袋轰的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愣愣道:“妹夫……对不住。”
清嘉嗐了声,这怎么回事,她怎么又会做人了呢?
但孙文茵说好话,她才好做事,忙用肩膀顶了顶宋星然,又温声笑道:“表嫂昨日吃醉酒了,我们夫妻自不会放在心上。”
这自然是客套话,孙文茵在她心中已然打入天牢了。
放在心上的宋星然:“……”
只能顺从地点了点头。
清嘉其实有些怵,孙文茵这副混乱狼狈的模样,很像随时能发疯。
她扯着笑说要离开,神奇的是,孙文茵竟未阻挠,只愣在原处,直至清嘉拽着宋星然走出十来米远,才听见哐的一声闷响。
她回头望去,竟是孙文茵跪下了。
清嘉抖了一抖,又被宋星然圈住,听见孙文茵声泪俱下道:“大人,您放过我爹罢!”
清嘉才反应过来,她不在家这大半日,宋星然出门寻人晦气去了。
她有些头疼,叹了口气,纤纤十指在他心口狠狠一戳:这位爷真不是能受委屈的主儿。
但此刻,清嘉才不想与孙文茵演什么冰释前嫌的戏码,赶紧拽着宋星然,一溜烟儿地离开了孟府。
孙文茵道歉,是希望宋星然能宽宥孙驰晖,未得到宋星然一句准话,便转其道而行之:送礼。
连着几日,日日都送了礼到清嘉府上。
清嘉自都收了,倒也不是贪图孙文茵的东西,只是那日孙文茵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若真给拒了,她心里只怕更加没底。
但也只是如此罢了,清嘉也不会充好人,说些能担保孙驰晖安全无虞的话。
若真如此,便逾越了,宋星然当会不喜。
宋星然自去官署中亮了一回相,整个江南的官几乎都震了一震,更是人人自危起来,只恐他微服私访,掌握了蛛丝马迹,再怕手下的人不长眼,得罪了他。
那些心思活络的,很快便寻上了门,都说要设宴款待他。
宋星然若无目的,才不耐烦与这些小鱼虾米打交道,便以身体不适为由,一一拒了,只有一位,如今徐州的知州,汪柏君。
汪柏君与宋星然是同一科下场的,但宋星然是状元,汪柏君为二甲第三名,汪柏君又是陆相公正儿八经的学生,与宋星然勉强算得同门。
二人虽交情寥寥,但汪柏君不嫌劳顿,坐船赶来扬州。
他在江南滞留也有小半月,不日将回京,看在陆相公的面子上,宋星然只好在临走前赴议会约。
虽是汪柏君设宴,但扬州非他地界,所以设在扬州知州白子敬府上,辖下的同知、通判、推官也作陪。
宋星然喜奢靡、好女色的性子人尽皆知,宴上便照足他的喜好布置,琉璃珠帘、珊瑚树灯,浮华绮丽,浑似海底龙宫一般。
宋星然落在正桌,汪柏君与白子敬眼色一对,便有歌舞伶人一拥而上,便在厅内演奏起舞,一派奢靡。
宋星然撚着夜光杯在手上轻摇慢晃,脸色平淡。
汪柏君只当伺候不周,加紧陪了几杯酒。
宋星然见他喝的面色泛红,只浅浅抿了几口,问:“汪兄如今与老师可还有联系?”
如今朝堂内,大皇子与三皇子争宠,赵严与冯凭便在身后斗法,皇帝愈发不喜,便又扶植起许多人。
在皇帝眼中,他算个清流纯臣,薛相公也算一个。
这些年薛相公做惯了清闲翰林,近来升任礼部尚书,却总叫苦不叠。
汪柏君迷蒙的神色顿了一瞬,竟瞬息变得清明,他笑:“也有的,每逢佳节,总要与他老人家问候一二。”
宋星然心底暗笑,到底官场中没有蠢人,想套几句话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