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2)
清嘉瞥了一眼婆婆渐渐远去的背影,咬牙点了点头。
也罢,大约那婆婆知道的也不过这些,她既已知王家姐姐随李书年去了河东道,便算践了对王子尘的诺言,无谓再追,平白惹得宋星然不悦。
李书年死在任上,那随行家眷去往何方?是留在了河东道,还是回了李书年的宅邸?
李书年是何方人士,将家宅置在何处,有几处房产?这些都还待查。
虽然清嘉心中常与自己说,这是王子尘的家事,她不必多管,但从前是与无头苍蝇一般毫无头绪,今天却乍然在自己手上寻到线索,她的心情也澎拜起来。
那感觉……浑似看话本追到要紧处,硬生生没了下文,抓心挠肝地难受。
清嘉一路上皆出神沉思,待上了小船,宋星然牵她上船时,冷不丁瞥过去,才发现他紧绷的下颌角,一张脸冷冰冰,看上去端凝肃然,很是骇人。
清嘉忙抓紧他的手。
宋星然反握回去,修长是指卡在她脆弱的腕骨上,微微用力,将肌肤都捏得发红。
清嘉嘶了一声,忍着轻微的痛感,小声问:“夫君,你可知,李书年是何方人士?”
宋星然听她还在问李书年之事,心沉了沉,流丽上翘的眼尾凌厉得犹如刀锋,终究没按捺住火气:“祝清嘉,你对那戏子未免太过上心。”
他从未这样连名带姓地喊过她。
清嘉只觉得刺耳,心中似有无名之火烧了起来,她也知道此刻该去哄宋星然,与他好好解释,只顿了顿,深深吸了口气,将纷杂的心绪压了下去,好言道:“小事一桩,夫君不要放在心上。”
“若夫君不喜欢,我不再问便是了。”
宋星然太阳xue突突地疼,满腔的酸妒烧成了怒火,他肃然冷笑:“小事?你为他一路追查,从凉州查到徐州,始终记挂惦念,他是哪位呀?值得你这般上心惦记。”
清嘉愣了一愣,听见他咬牙切齿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不要太过分了。”
这话落下,宋星然脸色变了,自觉说话有些过,已小心去打量清嘉神色,讷讷去碰她肩膀:“对不——”
一句道歉未说完,清嘉已怒然转身,只留了个背影给他。
宋星然悻悻收手。
清嘉怒极了,他这是什么话?
说得浑似她与王子尘有私一般。
何况她也没做什么,不过可怜那半生漂泊的女子,顺着多问了几句嘴,值得他大发火气么?
此刻二人坐在逼仄的船舱中,外头是滚滚流过的长江水,一个急弯,晃得她一瞬地转天旋,几乎要呕出来。
但她不想在二人吵架时露出软弱之色来,只忍着难受,咬唇道:“我可怜那漂泊伶仃的王家姐姐,你却满脑子……”
话再说下去便难听了,清嘉收了声,会过身来漠然扫他一眼,完全抗拒触碰他,偏着身子往角落缩,不再望他,将目光投向船外飞流。
她一张脸煞白似雪,眸中闪着委屈脆弱的神色,倔生生地扭过脖子不去看他。
宋星然一颗心好似叫银针狠狠地扎了一下,愈发懊悔起自己为何与她闹,但更多还是恼她竟为了王子尘与自己动了火。
心中憋着气,都不情愿说话,宋星然也装作假寐,不去看她,杜绝自己心软。
小舟一路急行,将要驶回大船,清嘉竟一丝响动都无。
宋星然犹豫片刻,仍别扭着去唤她,也是此刻才发现,她弯弯的眼睛闭紧,竟安然睡着了。
她倒是心大。
他却一路上神思不宁,胡思乱想,吵了一场架,在意的人好似只得他一个。
宋星然无奈叹口气,倾身上前去唤她:“清嘉,该起了。”
但清嘉却岿然不动,纤长的眼睫连细微的颤抖都无,宋星然定睛一看,她面颊发苍,几无血色,平素粉嫩的唇如今也透明似的,像个没了活气的琉璃娃娃。
他心脏剧烈一震,升起无力的恐慌之感,忙展臂将清嘉拢入怀中,去探她呼吸。
好在呼吸虽然轻缓,却还在的。
宋星然贴在她身前,听见她清浅的呼吸,才稍稍安心,随即回想徐州城中发生的一切,似乎毫无头绪,会是投毒么?
他们一日形影不离,清嘉从未未稍离他视线,是谁有这样的本事?
卖花的姑娘、茶摊的老丈、李府门前的婆婆……所见之人在他眼前翻飞而过,却又被他全盘否定——他想不出理由。
越是未知,便喷涌出越发深重的恐惧。
他双手发颤,小心翼翼地拍了拍清嘉的面颊,贴在她耳畔一声声唤:“清嘉……清嘉?”
希望得到零星回应。
但清嘉毫无反应,纤长的睫毛垂下,在眼底投下一圈脆弱的阴影。
宋星然抱紧了她。
但怀中女子仍毫无知觉地躺在他怀中,周身绵软,肌肤一片沁凉。
她迟迟不醒,宋星然心惊,却无能为力,只能唤船夫将船只驶得再快些。
好在本来大船便近在咫尺,不久宋星然便抱着清嘉返回大船,因要在水上耗费二月有余,医者药品皆是齐备的。
宋谅将随船的大夫揪了过来,那大夫见宋星然脸色黑沉似阎王,吓得手脚发软,哆哆嗦嗦地跪在船板上。
宋星然仍抱着清嘉,冷然扫他一眼,不耐道:“快来看。”
大夫吓得站不起来,只在地上爬了几步,跪在床边,哆哆嗦嗦地抓起清嘉垂在空中的手,皱眉沉思,半晌说不出话。
宋星然拧着眉,桃花目冷冷地钉在大夫身上:“夫人究竟如何了?”
谁也没听出来,他的嗓音轻颤,分明恐惧。
大夫眉头紧皱,紧张得呼吸都屏住,生怕自己多余的动作惹了宋星然不快,他抓着清嘉的手腕仔细切了许久脉,又掀开她眼皮仔细翻查,反复确认后,才松了口气,微笑道:“恭喜大人。”
宋星然还怔着,听见那大夫道:“夫人有喜了,约莫一个月,那小船颠簸,夫人害喜,故而晕了过去,好生静养便是。”
宋星然脑袋胀胀的,听见大夫的话也仿佛泡在水中,飘飘散散毫不真切,他挥了挥手,将房中众人屏退。
他被吓得不轻,如今一颗心才缓缓跳动起来。
宋星然吐出口浊气,将清嘉垂落的发丝捋至耳后,露出一张柔媚秀气的瓜子脸,他看不够似的,一双眼都要黏在她身上,低声唤她:“清嘉。”
宋星然很难描述自己的心绪。
他是乍惊乍喜,都忘了如何反应才好,前一刻是铺天盖地的潮水,汹涌厚重,几乎要窒息,如今又有后知后觉的欢喜,透过厚重的水面,咕嘟咕嘟地冒了出来,给他重新注入了活气。
清嘉怀孕了,是他们盼了许久的孩子。
一个月,那便是在凉州时,或许都怀上了。
清嘉怀着身孕,始终奔波劳碌,她那样瘦弱的身板,实在辛劳,偏自己这一路,却从来抑制不住情绪一般,因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每每与她吵闹。
如此想着,宋星然心中更难受,只将清嘉抱得更紧,贴在她冰凉的额头上印了一吻,歉疚道:“对不起。”
他抱着清嘉,一会笑,一会道歉,但足足一炷香过去,清嘉却始终没有苏醒的痕迹。
宋星然又不安起来。
心中责骂气大夫来。
这庸医,只说要静养,竟连汤药都没有一副,清嘉这般娇孱,不好生进补怎能行?
宋星然匆忙推开门,想要将人抓回来。
但他才踏出房门,便撞见在外踱步的听雪。
听雪见了他,怯懦一缩,迟疑问道:“姑……姑爷,小姐如何了?”
她今日未曾跟随,只从宋谅口中打听到,清嘉与宋星然去徐州,却因王子尘之事闹了起来,气得清嘉昏了过去。
本来清嘉怀孕,是大喜之事,但听雪打量宋星然,只觉得他过分平静,不仅毫无喜气,如今表情更是堪称严肃。
心下更是踌躇不安。
听雪自小跟在清嘉身边,心知清嘉愿意为了王子尘奔劳,定是觉得王家大姐与她的际遇有些类似,动了恻隐之心。
偏宋星然却误会了。
她想替清嘉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捏着衣角支支吾吾:“小姐她……”
宋星然皱着眉,略显不耐,但因听雪是清嘉身边近侍,逼着自己放缓面色,淡声吩咐:“她仍未转醒,你去叫大夫,再来细细地看。”
听雪心慌意乱的,才没听清宋星然的吩咐,张目往屋内撇了一眼,蹙着眉,忧心忡忡道:“姑爷……公爷,您不要怪小姐。”
“什么?”宋星然听得莫名,催促道:“快去叫大夫来。”
听雪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噗通”跪倒在地,胡乱磕了几个响头,才哭丧道:“小姐,小姐绝不可能与王班主有瓜葛,她只是……”听雪原来就不善言辞一个丫头,又怵宋星然,又怕自己说错话,顿了顿。
宋星然直觉听雪话里有话,眼中震了一震,眸光锐利:“只是什么?”
听雪眼神慌乱闪避,小声道:“没……没有,我们小姐,就是觉得那王家大姐年纪轻轻流落风尘可怜,半生漂泊可悲,所以,所以才上了心,小姐从前,她小时候……”
宋星然盯着瑟缩成团的听雪,眼神愈发幽邃。
听雪自觉一番说辞漏洞百出,心中被惊恐淹没,俯身又叩了几个响头,哭丧着脸:“我们小姐是个好心肠,姑爷,姑爷不要误会了。”
宋星然哼了声,并未去纠正听雪,反倒将视线撤回。
那威迫之感骤离,听雪伏在地上喘着粗气,一颗心几乎要蹦出嗓子眼,她听见宋星然淡声道:“我未怪她,快去将大夫叫来。”
听雪如蒙大赦,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拐了出去。
宋星然盯着听雪消失的方向,又回头望了眼尚在沉睡的清嘉,心底晦暗难明。
听雪为何作此发言?
清嘉绝非愚善之人,相反,她心肠堪称冷硬,极擅审时度势。
他们初次见面,他虚弱至极,奄奄一息,她也未想过搭救,是受了他逼迫,才不情不愿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