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隐居者的清晨(1 / 2)
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川西的丘陵。竹叶上的露珠滚落在于学忠的布鞋上,洇出深色的圆点。他缓缓收势,将太极剑归入鞘中,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结又消散。六十三岁的躯体已不复当年战场上的矫健,但每日五更即起练武的习惯,如同刻进骨子里的军令,三十年未曾改变。
"老爷,茶沏好了。"老仆福伯端着粗陶茶壶站在廊下,驼背的身影被晨光拉得老长。
于学忠点点头,接过茶壶时注意到福伯右手缺了两根手指——那是民国二十七年临沂突围时,为抢出军事地图被日军炮弹炸断的。壶里的峨眉雪芽浮沉舒展,他忽然想起山东蒙山深处的野茶,那些与游击队员围着篝火烘烤茶叶的夜晚。
"今天初几了?"
"腊月廿三,灶王爷上天的日子。"福伯指了指灶房门口新贴的灶神像,"村里王保长送来的,说是他婆娘亲手剪的。"
于学忠摩挲着茶杯没作声。三个月前他刚搬来这个叫青林坳的小村子时,乡民们对这个带着武装卫兵的外来户充满警惕。直到有天下暴雨冲垮了村口的石桥,他派士兵帮着修桥铺路,又给村学捐了二十块大洋买课本,那些戒备的眼神才渐渐软化。
竹篱笆外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卫士长王勇像道影子般闪进来,黑色对襟棉袄下隐约可见腰间的枪柄:"总座,山下来人了。"
"什么人?"
"说是重庆行营的特派员,带着四个兵,轿子停在了五里亭。"
茶杯在石桌上轻轻一顿。于学忠望向东南方雾气缭绕的山路,那里曾经是运送抗战物资的茶马古道。如今抗战胜利了,古道上来往的却尽是些争权夺利的说客。
"让他们等着。"他转身进屋,木门吱呀一声截断了晨光。
厢房里的煤油灯将书桌照得昏黄。于学忠从樟木箱底取出一个牛皮纸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本日记。最上面那本扉页写着"民国三十四年八月十五日",墨迹已经有些晕开——那是日本投降当天,他在山东莒县战地指挥所写下的第一行字:"倭寇降矣,然东北子弟归乡之路,犹在血火之中。"
窗外传来王勇压低的声音:"特派员姓周,带着军政部的公文,说是来慰问抗战功臣的。"
"带了多少慰问金?"
"......没提。"
于学忠冷笑一声,手指抚过日记本里夹着的照片。那是去年在重庆拍的"抗战胜利勋章"授勋仪式,照片里蒋介石握着他的手,何应钦站在三步之外,笑容像糊了层浆糊。当时各大报纸都登了这照片,标题是《领袖与抗战名将》,没人知道授勋结束后,军统的人就"建议"他交出兵权,到军事参议院当个空头副院长。
"总座,要不要准备些酒菜?"王勇在门外问。
"煮锅红薯粥,切点他们送的腊肉。"于学忠合上日记本,"把李副官上次带来的那坛泸州老窖开了。"
脚步声远去后,他从枕下摸出把勃朗宁手枪。这是张学良在西安事变前夜送给他的,枪柄上刻着"精忠报国"四个小字。油布包裹的枪身泛着冷光,七发子弹黄澄澄地排在桌上,像七颗沉默的牙齿。
正午的太阳驱散了山雾。特派员周孝存踩着满地竹叶走进院子时,于学忠正在石磨旁帮福伯碾黄豆。粗布棉袄上沾着豆渣,任谁看了都像个寻常的乡间老汉。
"于总司令!这怎么敢当!"周孝存小跑着过来要抢磨柄,西装裤腿被篱笆勾出了丝。
于学忠拍拍手上的豆粉:"周特派员舟车劳顿,屋里说话。"
酒过三巡,周孝存掏出手帕擦汗:"委座一直挂念着于将军。这次兄弟来,除了代表中央慰问,还想请教对当前战局的看法。"
"我一个卸甲归田的老头子,能有什么看法。"于学忠给客人斟满酒,"这酒是旧部从泸州带来的,周特派员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