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 97 章 眼前这个人竟恨他恨到如……(2 / 2)
唯有离近,谢凌钰方才瞧见她眼中泪水,心里忽然软一些。
阿音知道错了,他未尝不能宽宥她。
只要她开口认错,保证往后不再犯,他自可以将此事掩盖过去,处理干净,绝不会在史书中留下半分污点。
谢凌钰让她坐进怀里,温香软玉在怀,却想起信中提及的王玄逸,面上刚松动的神色重又凝固。
他克制不住攥紧她手腕,全然没意识到纤白手腕被勒出痕迹。
皇帝手重,每次被他弄疼,薛柔都会出声,但她现下头回沉默。
痛一点也好,让她骤然清醒,意识到谢凌钰根本没那么平静,他现下满腔怒意,如已搭上利箭的弓,随时可能伤到她。
他捺着性子低声问:“你告诉我,那个人……”
急促沉重的呼吸在薛柔耳畔响起。
“你们有没有……”
因这艰涩的语气,她反应过来,皇帝在问什么。
“没有。”
良久,薛柔不知他有没有相信,却感觉他身子放松些许。
“好,”谢凌钰实在不想再提,“我信你。”
若非离得太近,又不想激怒他,薛柔真想嗤笑一声。
“你身边那些人未曾起劝谏之责,我自会处理他们。”
皇帝缓声道:“是他们蛊惑你,逼着你应允谋逆——”
话音未落,薛柔便猛地推开他怀抱,顺势跪在御座前,拔下发钗。
她动作快到皇帝根本来不及阻拦。
“你起来。”
“与旁人无关,是我一人的主意!”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谢凌钰面上柔软之色褪尽,眼皮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
而眼前人仍在说,字字剜心。
“是我执意带表兄进宫,让他住进显阳殿,身边所有女官宫人皆劝阻过,是我……”薛柔顿了下,任由一滴泪落在地上,“是我以皇后的身份,命他们包庇我罪行。”
“是我恐吓威逼他们莫要泄露只言片语,陛下若欲降罪,我皆无怨言。”
皇帝脸色逐渐骇人,阴沉可怖。
他终于意识到,为何皇后方才将脸埋进他怀中,不是什么乖巧羞愧,分明是伪装她满腔怨言。
此刻,眼前人仍然低着头。
谢凌钰要扶她起来,却察觉她不肯动,竟是下定决心跪着。
他捏着薛柔下颌,迫她看向自己,却被那浓重怨怒惊住。
“我若不信你,你便不肯起,”他声音发颤,“是这样么?”
薛柔脸颊动弹不得,垂下眼睫默不作声,如同无声挑衅。
见她默认,谢凌钰盯着她紧抿唇瓣,喉咙一阵阵发紧。
“你知不知道,这是死罪?”
她发丝垂落在他手背,软如绸缎,一如她强行压抑下轻柔的声音。
“我知道,秽乱宫闱,欺君,密谋弑君,利用朱衣台插手刺史与诸王之争,都是死罪。”
薛柔咽下“威胁天子”四个字,她知道自己在用性命威胁谢凌钰。
她却拿不准,他是否还愿意妥协。
然而望着他勉强平静的神色逐渐崩裂,薛柔心底总算升腾起一点快意。
“这么多死罪,谁还能让我死许多回,陛下倘若不解气,杀我一次不够,不若曝尸荒野——”
皇帝终于暴怒,绷不住表面平静,紧捂住她的嘴。
他呼吸急促,浑身发颤,从御座起身,半跪在她面前。
却在抵近那张脸后,捕捉到杏眼中划过的微妙快意。
谢凌钰顿时僵住,怒极反笑,眼前这个人竟恨他恨到如斯地步。
明知他舍不得动她,于是揽下罪过不说,故意口吐诛心之语刺激他。
他只觉肺腑骤痛,咽下喉口翻涌血气后,放开掩住她双唇的手,仰头闭上眼,一字一顿道:“你这样的人,我竟也视若珍宝,容你于宫中放肆。”
薛柔忍耐良久,终于擡眸看向他。
她今日来式干殿,只想保下身边人,本不欲牵扯往事。
毕竟她与谢凌钰之间的往事,从幼时算起,到现在只有一团团烂账,泡进水里埋进土里,早就数不明白。
徒添烦忧。
可偏偏谢凌钰主动提及。
“我在宫中放肆?不是正合陛下的意,”她出离冷静地复述卷宗中所言,“待我入宫后酿下大错,就废后并牵连薛氏,现在我已遂陛下的意,陛下难道不该快活?”
皇帝僵住许久,“那是十年前的事,我早已心悦于你,岂会再利用你。”
“十年前的事……”薛柔深吸口气,“那之后的事呢?”
她忽然想起表兄的伤痕,原本泪痕未干,却又新添滚滚泪珠。
“你答允过我,放我表兄一条命,你为何穷追不舍,步步紧逼,做皇帝真好,能连下九道天子令,就为了诛杀你口中所谓的匹夫。”
“你不是说,天子有容人之量,你为何就容不下他?”
谢凌钰看着她脸颊泪水,伸手拂拭,还未碰到就被躲开。
他面无表情,看似坦然受骂,实则听见王玄逸后便理智全无。
若魂飞九霄,只余躯壳,所有真心话尽皆袒露。
“我就是要杀他,哪怕再来千次万次,也是如此。”
“他想把你带走,抢我名正言顺的妻子,我步步紧逼又如何?赶尽杀绝又如何?”
“他又是什么君子?乘人之危,蛊惑你杀夫弑君,只为做你的情夫。”谢凌钰顿了顿,语气阴冷,“我不但要杀他,还要将其千刀万剐。”
薛柔怔怔看着他,发觉他眉眼无半分恐吓之意,尽是真心。
“千刀万剐?”
她最后一点理智也尽数碎作齑粉。
“陛下把真心话说了出口,为何不早些说?”她喃喃,“你若早说,我根本不会同你回宫,不会同你成亲,不会答应你近身,更不会同你……”
她沉默一瞬,平复心绪,才对眼前玉雕似的人道:“我若早知这些,不如跳进太液池。”
世上最愧疚之事,莫过于同旁人约定同生共死,到头来,她好好活着,另一人活得如孤魂野鬼。
她欠了表兄一遭,如今又没法重爱上他,于是欠他第二回。
谢凌钰额头青筋可见,“真是情深义重。”
他棒打鸳鸯散,耽搁他们生死相许。
“这样情深义重,他为何不自戕,还要扰你清静。”
见皇帝语气坦然,薛柔睁大眼睛,为他的无耻所惊。
“我当真要谢他来一遭,否则我永远不知陛下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永远被你哄骗。”
她垂眸看着谢凌钰衣摆竟与自己的交叠,默默分开。
“陛下早就抓到我,偏等那么久才来,那段时日,掌控我一言一行,观我如笼中穷鸟,很痛快?”
她想起朱衣台那整整一架卷宗,里面皆是她一言一行,起居坐卧。
从初入长乐宫前,他便在查她。
如一双眼睛,时时刻刻背后窥探,又像影子无法摆脱。
薛柔今生忘不掉随意翻开某页,便见到“巳时一刻,与王三郎游湖,巳时二刻,同作词一首……”
那首词已看不清晰,朱砂毫不犹豫划过,触目惊心,如割开口子流出血。
血迹陈旧,发暗,仍能窥见落笔者恨意。
怪不得她无论做什么,他都知道。
怪不得她戴表兄送的钗子,他总面容阴冷盯着,让她摘下。
薛柔后背仍止不住发凉,唇色苍白道:“说什么抢夺你名正言顺的妻子,封后诏书未下前,你便故意将他调离洛阳办差事,就因我约好同他踏青。”
“那时,我与陛下有何关系?竟让你决意掌握我一言一行,甚至忍不住插手我的事?”
薛柔想起卷宗中密密麻麻的记录,忍不住头晕眼花到作呕。
她语气轻飘飘的,“实在恶心。”
皇帝近乎与她相对而跪,两人皆面色苍白,好似已下阴曹地府,盘算过往恩怨如何清。
“恶心?”谢凌钰闭上眼,喉咙滚出一声轻笑,“阿音觉得我恶心。”
“是看见我便觉恶心,还是碰着时恶心?”
见她沉默,谢凌钰只当她都认下,轻嗤:“榻上也觉恶心么?好似并非如此,阿音心口不一,明明——”
薛柔意识到他要说什么,忍无可忍擡手。
一声脆响后,她低头看自己掌心,擡眸望着近在咫尺的皇帝,唇瓣忽然被含住,呼吸间都是浓烈的久违的沉水香气息。
她听见他心口擂鼓般的声音,回过神后狠咬他唇瓣,直到尝到血腥味。
谢凌钰感觉不到痛似的,没有半点放开的意思,抱紧她的手臂更加用力。
她瞬间怒极,是他召她兴师问罪,落了下乘就想靠这种事逃避。
薛柔齿间更为用力,口中血腥气越发重,甚至一瞬间觉得他乐在其中。
等他终于放开,唇上冒出血珠也浑不在意,附在怀中人耳畔。
“阿音觉得我恶心,偏与我这样的人做了夫妻。”
“早知我如此,便要跳太液池?与旁人在阴曹地府做鸳鸯?简直痴心妄想。”
一滴血珠落下,刚巧坠在薛柔肩头,洇在朵桃花上。
“你我生则同衾,死则同xue,碧落黄泉,我必要带着你。”
薛柔被他勒得喘不上气,想推开他,却被缠得更紧。
“所以杀夫弑君的事还是缓缓,阿音最好盼我活得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