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口难言（2 / 2）

他笑得自嘲，低下头：“对不起......？”声调骤然拔高，“对不起有什么用，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

他只能孤立无援地看着疆域一点点被吞没，一条条性命如沙入海，了无尘埃。

云遥面色霎白。他的恨意对她而言是如此陌生。

“既然不打算插手，如今又来做什么。”他冷冷丢下一句，头也不回走进军帐，剩她独自失魂落魄站在外面。

阿平完全懵了，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他怔怔了半晌，见云遥的脑袋一点点低下去。

她等了很久，等到天际升起一点孤零零的日光，她也还是一个人。

“云姑娘......”

她没有反应，脚步虚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军帐，来到大街上漫无目的游荡。

街道残败荒芜，满目饿殍遍野。地坑中积着浅浅一滩污水，一群难民围在这脏水坑旁俯身汲水。

为数不多的树桩被剥得只剩白色木芯，树下的泥壤已经挖出一个大洞，人们狼吞虎咽地嚼着泥巴和树皮，不时有人狂吐不止。

小儿哭泣不肯吃，妇人抹着眼泪说，不吃就只能饿死。

这一切犹如一场噩梦，长街漫漫，噩梦也没有尽头。云遥头昏脑胀，浑身颤抖，忽然裙角被人一拽。

低头，衣难蔽体的小女孩哀求地拽住她衣袖：“姐姐......姐姐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救我......”

脏污的小脸衬得那双眼睛尤为可怜，云遥的裙角沾上泥手印，仿佛害怕她踢开自己似的，小姑娘揪住不放，一声声姐姐唤着她，唤得她揪心不已。

用干净的外袍裹住她枯瘦的身子，云遥将人半扶，掌心贴在她背部，神力缓缓倾泄，小姑娘骤然瞪大眼睛，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感觉，紧紧依偎着她。

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云遥轻声：“别怕，很快就好。”

只是她完全将长老们那句不要再凡人面前泄露身份的嘱托抛之脑后。

神力自她向外浅浅蔓延，t周身地面一尘不染，污浊的空气焕然一新。

流离失所的难民瞪大了眼睛，不知是哪个人说了句：“是神仙来救我们了！”

瞬间，人群一窝蜂而上，残废的、生病的、流血的，孤零一人抑或父母拖着孩子，一传十十传百，密密麻麻围了过来。

望着这些黑压压蛹动的脑袋，云遥头皮发麻，心底竟生出一丝害怕。

没错，是害怕。

她被这个念头震惊到了，心底狠狠责骂自己，她怎么能害怕这些手无寸铁的难民，她是神，她要救他们。

人们争先恐后地涌到她面前，唯恐轮不到自己。

起初云遥还在尽心救治，可渐渐的，人越来越多，还有数之不尽的，正从更远的地方闻讯赶来。

她左手方安抚一名伤患至半，这个人就被粗暴地推开，换上另一个人，他举着胳膊上溃烂的伤口，大声叫嚷：“先治我这个！先治我这个！”

接着他又被挤走，再换上第三个人。

云遥不得不硬着头皮释放更多的神力。

可她到底只有一双手。

很快，人们就不满她的救治速度，七嘴八舌质问道：“你不是神仙吗？为什么不救我？”

“为什么不救我们？为什么看着我们死？”

“我好痛！我真的好痛啊！！”

“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云遥呼吸凌乱急促：“我会救的，我会的......请等一等，让我——”

这句话却是触动了他们濒临崩溃的神经：“等？！你知道我们等了多久！！”

“谁都说等！到底还要等多久啊！”

“我活不下去了，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呜呜呜呜呜......”

到底还要等多久，平民百姓，营帐将领，王爷世子，谁也没办法给出一个答案。

这时，几乎所有人耳边出现一个声音，是他们这些日子梦中常常听见的一句话。

“你们崇仰信奉的神明，早就放弃你们了。”

人群轰一下炸开了锅，而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涌入，开始挤压、踩踏，爆发无数惨叫与哀嚎。

“不要踩我！不要——啊！！”

“别推我！”

“娘——！呜呜呜呜，娘！我害怕！”

“别挤，别踩......”

云遥试图维持秩序，可她的声音转瞬就被淹没在巨大的喧嚣中，连她自己都被推来推去，怀中的女孩早不见踪影。

她艰难地四处寻觅，忽然站定，睁大眼睛，看着无数双脚踩踏在那具幼小的身躯上。方才还有好转的小女孩，脸朝向自己，血沫四溅，双眼瞪得大大，似乎不明白为何一切发生得这么快。

她脑中紧绷的弦骤然断裂，这一幕刺激太大。许多双手继续伸来她面前，要求她的帮助。

她一动不动，推搡中声讨越来越大。

“为什么看着我们死？”

“我们供奉香火，你们却视而不见！！”

“你们根本不配做这个神！”

“你到底是不是神啊？！！”有人怒吼，手指就要戳上她的脑门。

她是吗？

云遥茫然睁着眼睛，忽然痛苦地捂住脑袋，脑中蹿起一个声音。

“众生皆苦，你救得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