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息尚存(下)(2 / 2)
不知为何,他心底好似塌了一块,随后是愈加的悲愤。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他自幼年便是笼罩在她头顶的一片乌云,可以轻而易举挑动她害怕或愤怒的情绪,最好她这一辈子都逃脱不了这场阴影。就和他一样。
却不曾想,这一场陈年心结,她早已抽身离开,因她有了更在乎的人和事。
只有他,无人在意,如跳梁小丑,还沉陷在往日的假梦之中。
他又笑起来,这次笑的是自己。
笑够了,吼够了,血也快流干了。谢弘面色灰白一片,声音不免微弱下去。可他还强撑着不肯示弱,要将心底最深的恶意都统统发泄出来。
他再看向玄英,他忘却他曾经的庇护教导,心底只剩恨。
“你以为只有我是失败者?你也是,你手上沾了那么多血,道心受损,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他声音里带着玩味,“你跟玄宿斗了一辈子,到头来你一事无成,他却养出个救世主,哈哈哈哈哈哈,师父,你恨不恨?”
望着海面发怔的云遥凝神,回过头,正对上玄英看向自己的目光。
沉默半晌,云遥缓缓站起。她身上已然遍体鳞伤,但眼神不似往日胆怯。若对方动了杀意,她会比他先出手。
谢弘也等着,等着被激怒的玄英一剑杀死她。
然而玄英并未露出预想中的怒容,他目光复杂难辨。看了云遥一眼,又重新看向他。
他很平静,从未在晚辈面前泄露脆弱一面的铁腕仙尊,微微低眉,嘴角勾起,却是摇摇头,发出一声长叹。
“弘儿,你说的对,我是个失败的师父。”
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的徒弟,自己的徒弟也并不真正了解他。
他有很多可以解释的,但现在一切解释都毫无意义。
谢弘从未听过他这般语气,也从未想过他会承认自己的失败。他们从来没有真正袒露心扉,却是在这一刻,这样不合时宜的一刻,他终于得以窥见。
他仰天,泪水无声的划过眼角,可很快他又继续笑起来,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好似疯魔一般。
他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将胸口的弓身拔出,血瞬间飙涌。他艰难地翻过身,朝云遥一点点爬过去。
血迹拖了一路,在半道终止。他再也爬不动,指尖深深插进沙地里,仍在笑。
“没关系,没关系的云遥。”他声音倏地拔高,用尽最后一缕力气,“我的痛苦结束了,而你的,才刚刚开始!我就在地狱里等着,等着......”
他彻底阖上眼。
良久无言。
云遥满身血污,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她沉默着朝前走去,寻找可出魔域的界门。
路过玄英身侧,他忽然擡手点了一道她的xue位,她惊得正要动作,发现身上的伤口都停止了渗血。
她望过来,犹豫了片刻,嗓子沙哑着问:“师伯,为什么......?”
其实当初听闻玄英叛门,她下意识也是不信的。玄英师伯虽然脾气差又古板,但正如谢弘所言,最恨邪魔妖道。
玄英明白她的疑问,道:“鹤师兄算无遗策,早料此劫,故让我以身入局。”
他看着云遥,目光也是十分复杂。
这个他曾经因为讨厌玄宿而连带着不怎么喜欢的弟子,竟是挽救大厦之将倾的t救世主,他说不上是不敢相信还是不愿相信。
然想起方才她那奋力挣扎抵死不认输的模样,他摇了摇头,也释然了。他终归没有真正了解过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界门锁已开,你去罢。”
他抽出自己的佩剑,轻轻抛来,剑温顺地停在她脚边,“只要你不打算跑出六界,寸方还是能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而他却没有要一同离开的意思。玄英眼眸微动,已然嗅到那空气中弥漫而来的煞气。追兵将至,他得守住这方界门,好让她安全离开。
其实他的小徒儿说得对,他道心受损,不可能再回头了。但他并非贪生怕死之徒,若能以死换得世间一线生机,也算不枉。
见她不动,他皱眉道:“行了,快走罢,以前就磨磨蹭蹭的,现在还这样。”
云遥抿了抿唇,她踏上剑,寸方稳稳升空,离去前,她轻道:“玄英师伯,谢谢。”
背过身的中年男人一愣,摆了摆手,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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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血的病人稳定住伤情,小师妹呼出口气,擡头,一惊:“师姐你的衣服。”
闻姝在救治时被病人吐了满身的血,看起来十足可怖。不过她置若罔闻,好似并不在意。
继续跟着撤离的队伍走,身侧掠过一人,闻姝眼疾手快拦下:“阿峥。”
云峥心不在焉,被这么一拉才看见是闻姝:“闻姐姐。”
她想起那幅场景,问:“阿峥,云湛方才跟你说什么?”
云峥咬了咬唇,似在纠结要不要说,一番天人交战,他默默道:“云哥哥不让我护阵......可那么多人都护阵!为何我不行......”
他神情稍黯。他什么都不怕,就想要证明自己。
拦着手腕的力道莫名变大了,他收回神,擡起眼,见闻姝神色凝滞,竟是有些发慌的迹象。
“你是说,方才那些人,都是护阵的?”
他点头,闻姝的脸刷的白了下来。
这一反应,云峥顿了顿,倏尔福至心灵,亦是恍然大悟。一个惊念冲破低落的情绪闯进他脑中。
什么样的阵,需要那么多人来护?
话未脱口,面前的紫衣女子已然松手,似风一般飞速朝相反的方向掠去。
就在这时,脚下的土地突如其来地剧烈晃动,众人站立不稳,试图抓住身旁的物体来稳住也无济于事,就像狂风中的落叶一般,被晃得东倒西歪。沉重的巨响冲击着耳畔,整座青云峰如同被一只巨掌推离了两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