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雪(2 / 2)
说着,她忽然顿住话语。
“怎么了?”
许珈毓脸色一瞬间有些不好看,她蜷了蜷手指,抿紧唇。
刚才一直在忙,再加上她面对程斌时,会习惯性精神压抑和紧张,要费很大精力,才能强迫自己面色如常。
她竟然忘了,江泊雪还在家里等她。
觑见她脸色不对,宋夜皱眉:“到底怎么了?”
“没。”许珈毓恍惚地摇摇头,“我得走了,他在家等我。”
“他?江泊雪?”宋夜也觉得稀奇,“你还能把他忘了?”
她攥着手。
宋夜吐出口烟圈,擡腕看眼表:“没事儿,都这么晚了,他估计睡了,别着急。”
许珈毓充耳不闻,她心里总有种很不安的感觉,正常来说按照江泊雪的睡眠习惯,这个点,的确应该已经睡了,可是现在不一样的。
现在的江泊雪,是平安夜会捡她剩下的电影,一个人默默看完那种人。
她晚上不回家,他会直接去睡不等她吗?
许珈毓越想越焦躁起来,胡乱说了声再见,就招了出租车往回赶。
其实宋夜说得也对,她勉强安慰自己,这么晚了,又冷,说不定他看她不回来,已经回房间休息了。
再说了,他就在客栈里,好端端的也不能出什么事。
可饶是如此,许珈毓还是觉得浑身上下都冷了起来,手脚不自觉发麻,心脏颤抖。
她倾身扒住前座的椅背:“师傅,能不能再快一点?”
*
一路上她给江泊雪发了好多消息,先解释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告诉他如果他还没睡,那就赶紧休息不用再等了。
雪落得很大,师傅不敢开太快,撞上跨年夜,她回去又不知道要几点。
然而那些消息,江泊雪一条也没回,不知道是真睡着了没看见,还是别的原因。
许珈毓心里闷得发慌。
本来就是她提议一起跨年,她还爽约了。
后座有些昏暗,许珈毓捏着手机,深呼吸口气,最后烦闷地将脸埋进掌心。
等她紧赶慢赶回到磨山,已经是午夜。
大概是雪太大了,跨年人潮逐渐散去,民宿附近,磨山一片寂静。
雪没多久就积了起来,能盖到鞋底,这一片晚上灯是暗的,许珈毓着急,也看不清路,踏着雪深走上小路。
快要走到客栈门前时,远远望见那里站着个人。
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黑夜模糊了他的轮廓,看她跌跌撞撞走近,男人擡起漆黑深邃的眼睛,就那样静静地,以一种平静无波的视线打量她。
他浑身都被雪淋着,湿透了,雪片积在身上一层又一层,旧的被体温融化,新的又迅速覆盖。
后来他的体温也冷了,雪就怎么都化不了,厚重地压在身上。
他手里像是还拿着什么东西。
许珈毓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两三步跑过去,握住他放在身前的手,才发现那是一杯已经冷掉的奶茶。
而他的手早就冰了,冻得红紫,像是一点知觉也没有。
她把自己温热的手心捂上去,小心翼翼捧住,觉得那种冷直往她骨缝里钻,疼得她想掉眼泪。
然而还未等她说出一句话。
江泊雪垂了眼,低低开口:“你回来了。”
接着,他顿了顿,用那种嘶哑到粗粝的声音:“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
许珈毓心脏像是被他一句话,轻飘飘捏住了,痛得难受。比什么时候都痛,和他说分手的时候,她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痛过。
那时候,他也没现在这么狼狈。
她声音也哑了,带着轻微的哽咽:“那你还站在这里干嘛?”
他傻啊,不知道外面冷,她不回来,他可以先去睡的。
看她像是快要掉眼泪,江泊雪没什么情绪的眼眸里,忽地微微颤动了一瞬。
他擡手,想碰她湿红的眼睛,可是指尖温度触到她皮肤,江泊雪指尖一颤,又颓丧地落了下去。
他指尖很冷很冷,许珈毓想,他大概不想用手指冷到自己。
良久,江泊雪低声道:“可是,你说让我买奶茶给你的。”
许珈毓愣怔地看着他。
他垂眸,眼底深深沉沉,什么都没有:“我很早就买好了,你一直不回来。”
平静片刻,江泊雪抿唇,捧着那杯已经冷掉的奶茶:“奶茶已经冷了,你还……要吗?”
突如其来的沉默。那时候,十二月飞雪漫天。
许珈毓哽咽一瞬,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六年前的江泊雪。
那年他还是江氏年轻的家主,行事果决狠厉,尽管冷漠不近人情,却仍然倍受赞誉。
有一回夜晚,忘记之前发生了什么事,许珈毓就记得他强硬将她从床上拖起来,从车库里提了辆车,驱车前往港城。
没有带助理,就他们两个人。
黑色迈巴赫,在夜幕中的跨海大桥上飞驰。
江泊雪目视前方,开了十分钟,一句话都没说。行至半途,他突然擡手,扔了个黑丝绒盒子在她身上。
他声音冰冷:“t戴上。”
许珈毓彼时正和他吵架,一直没有好脸。
她觉得他神经病,大半夜把人拉起来,现在态度还这么凶巴巴的,她本来就气,能理他就有鬼了。
“什么啊?”
她莫名其妙打开,发现里面黑底绒布衬着的,是枚胸针。
上面嵌着红宝石,鸽血般殷红糜丽,被打磨成很滑润的模样。其下以金边托底,往上延伸出凌厉弯曲的弧度,衬得珠宝华贵夺目,流光溢彩。
他是觉得这东西能让她消气啊?许珈毓冷笑推开:“我不戴。”
“我给你三分钟时间。”
“三年也没用。”
开车的男人点点头:“许珈毓,你非要跟我闹?”
“我没有。”
他嗤笑:“那你是在?”
诚然她并没有,可是人都有脾气。
许珈毓望向窗外,入夜,连天海色昏沉,风浪翻涌,海岸线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
“随你怎么想。”
江泊雪沉默,一言不发,片刻后,他烦躁地顶了顶腮帮。
许珈毓瞥见他握住方向盘的手用力收紧了,青筋猛地突出来。
蓦地,他抓过那个摆在她腿上的小盒。
下窗擡手,直接丢出了窗外。
丢进了海里。
开窗瞬间的海风吹潮了许珈毓长发。
她转头,听见那男人冷冷地说:“那就都别要了。”
许珈毓桃花眼平静垂着。
江泊雪语气同样不起波澜:“许珈毓,你是不是还挺高看自己,觉得在我面前怎么发脾气都行,说不要就不要,想生气就生气,逼迫我,我就会迁就你?”
她沉默着,抿唇,没说话。
他笑了一下:“可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什么身份?要我等,我没有那个耐心。”
她以为她是谁呢,她在拿谁的耐心当做消耗品,一次次忤逆他,顶撞他,对他递下来的台阶视而不见,甚至还要继续变本加厉,出言不逊。
他对她还不够好,还不够耐着性子?
既然如此,都别等了。
不管是三分钟,还是三年。
都不可能。
绝不可能。
……
可现在他等了多久?
许珈毓眼圈通红,蓦地上前,抱住了他的腰。
江泊雪身体刹那间僵硬。
他能感觉到她凑过来,用鼻尖蹭他脖颈,江泊雪原本想推开,一双手悬在空中半天,不知道该触碰哪里。
许珈毓不知道他想什么,她只觉得他怎么哪里都是冷的。
她想哭哭不出来,他好冷,她光是贴上就受不了。
“你怎么这么冷。”
江泊雪微低眸,神情仍是怔然的样子。
片刻后,他抿抿唇,一手圈住许珈毓肩膀,将她稍稍带离自己身体:“不抱,都潮了。”
“我不,我就要抱。”
许珈毓难得耍赖,也难得有这么黏人的时候:“为什么不抱,我身体好又不会感冒。”
江泊雪微微叹了口气:“等到明天发烧就晚了。”
“那是你,我不会发烧。”
“珈毓……”
“我不管。”
江泊雪没话说了。
怀里的人一双桃花眼微红,果然有时候和她说话,就是不知道该怎样沟通。
他右手是废的,不能抱她。江泊雪将奶茶换了只手,腾出来的左手捞过许珈毓,托住她臀部,一把抱了起来。
“那我们回家。”
许珈毓红着眼睛点头:“好。”
她低眸,快速亲了他一口,语调里软绵绵满载着委屈:“我要回家跟你过年,我不要待在外面。”
她刚才发过来信息他有看到,然而当时太颓了。
不知道怎样回,就没回。
江泊雪抱着她往回走:“你告诉我为什么去警局。”
许珈毓一愣,支支吾吾说不出口,只有眼圈越来越红了。
江泊雪擡手背,抹掉她眼泪,声音轻柔道:“不能说吗?”
她摇摇头,不是很想说。她觉得她的家庭支离破碎,姨父是个疯子,姨妈只想敲诈她。
自从三年前出事,原本都和家里断了联系,许珈毓不知道为什么,程斌又把主意打到她头上。
总是这样,每次她好不容易调整好,自己哄着自己想重新过日子的时候,他们都不会让她如愿。
许珈毓想起来当时在警局,她看着那两个人谩骂争吵,无能为力。
那时候她心里惴惴的,有一瞬间,其实很想死了一了百了。
她看着江泊雪平静的侧脸,竟然让她生出一些美好的错觉。
许珈毓头一扭,抱着他脖颈埋在他颈间,小声呜咽起来。
“哭什么?”他温声问。
前方是民宿温柔的灯火,许珈毓被晃到眼睛,啪嗒啪嗒泪流。
她小动物似的窝在他怀里,觉得手脚慢慢回温。
“没有。”她小声换气,那瞬间突然就感情决堤,“……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