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雪(2 / 2)
许珈毓擡起手背,胡乱拨开碎发。
江泊雪在她身侧,温柔地笑笑:“我用左手也一样的。”
一样吗?
可这么多年过去。
他中午用左手拿筷,动作还是不甚熟练。
许珈毓低眸:“都是我的错。”
江泊雪:“错什么?”
许珈毓说:“当时如果能早点告诉你就好了。”
“然后我们早点分手?”
许珈毓低着头:“嗯。”
“那算了吧。”江泊雪闷声一笑,“不分手,废了就废了,我认。没什么大不了的。”
水停了,许珈毓转身,没抱他,额头抵住他胸膛:“我觉得我有点点混账。”
她才知道啊。
“嗯,也就一点点。”江泊雪笑了,亲她发顶,“没关系的乖乖。”
许珈毓抱住他,听他说:“你别把我折腾散架了,我还能给你继续折腾。”
她仰起脸,凑上去,和他接吻。
外面宋夜他们在打牌,声音吵吵嚷嚷,隔着一块帘布。
江泊雪扯着嘴角:“就这么亲?不怕他们看见了?”
许珈毓脸一红,嘟囔着锤他肩膀。
亲了一会儿,呼吸纠纠缠缠的,她忽然想起件事,说:“我发现有个不好的。”
江泊雪:“嗯。”
许珈毓舔着他唇,断续道:“家里那个用完了,我要去买。”
“许珈毓。”他像是气笑了,眼眸里半是笑半是愠怒,“你天天在想什么呢?”
她不解地眨眼:“这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
许珈毓有些不满地嘟起唇,狡辩道:“这很正常啊,你自己说我要有防范意识的。而且人之常情的事,老夫老妻了,你害羞什么。”
“老夫老妻?”
“嗯。”
江泊雪靠在水池边,抱着手臂,垂眼似笑非笑:“你算算,我们领证有哪怕一天?”
“……差不多啊。”许珈毓凑过去,贴着他身体继续送上唇瓣,“都睡了这么久了,你出去问问,别人肯定都说这和二婚没分别的……你低下来!我要亲不到了。”
江泊雪轻叹一声,语调里微微有些无奈。
纵容她自己开开心心摸索着亲了会儿,他垂眼:“那你不和我复婚吗?”
许珈毓小声说:“现在不已经复婚啦?”
他在认真问,可她在说什么?
“许珈毓。”江泊雪神色微冷,把她挂在脖颈上的手拿下来。
他看着她有些迷乱的眼神,说:“复婚是要领证,嫁给我,一辈子和我在一起。”
许珈毓身体有些僵硬。
江泊雪:“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喜欢你就想用戒指把你套牢,我克制不了……你排斥和我步入婚姻吗?”
不是排斥,她摇头。
顿了片刻,江泊雪问:“害怕?”
这回她承认了,轻轻垂下眼睫:“有点。”
“害怕什么?”
许珈毓闷闷地:“我也说不清。”
她只是还不想那么快回到临海。
临海之于她,是个熟悉而陌生的城市,她在那里生活了几年,却总觉得全然融入不进去。
滨海城市发展很快,日新月异,她几次踏足,总有一种压力油然而生。
江泊雪是不会懂的,临海是他的家,不是她的。
她真正的家在磨山,这里才是她的栖息地。
许珈毓迟缓着道:“我只是觉得,我们在临海发生太多事了。”
他们所有好的事情,不好的事情,都发生在那里。
争吵,离别,消失的浪潮,滨海流血的仓库……像镜中花,水中月,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许珈毓微微愣神:“我还没准备好,我不是太想回去……”
看他有些不解的样子,许珈毓吸了口气,重新给他解释:“你是江先生,他们都尊敬你,你在海城根基深厚,从前那些人都看你三分脸色,现在更加不会找你麻烦。”
顿了顿,她低眸,手指微微握成拳:“可我不是,我不是天然在临海就混得下去的。”
“我曾经在海城,拥有的一切,全部都是借你的光,借你的势。”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不是你,我在临海,应该查无姓名。”
厨房的窗开了一半,外面还在下雨。
细密繁喧的雨声,和外头打牌吵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将厨房隔成一片小天地。
江泊雪靠着流理台,抿着唇垂眸认真听。
他从前没听她说过什么心里话,唯一算得上心里话的,可能还是意乱情迷时刻,偶然流露出的一句“好喜欢你”。
许珈毓是个很敏感,自尊心也很强的人,从之前送她去伦敦他就能看出来,三年,愣是怎么都不肯服软。
她很少和谁剖开心扉,所有情绪临到嘴边,她也只会觉得不屑。
最后来一句:“我没什么好说的。”
她少年时,活得太过封闭,到现在也没能学会沟通。
觉得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只有筛选,实在过不下去,不要了还不行么。
他只觉得心疼。
许珈毓说:“你可能不懂,你也理解不了,我和你在一起,真的会觉得很有压力。”
“我没有和别人有过恋爱经历,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当好一个女朋友,我也不是家里从小培育的豪门未婚妻备选,我更加不知道要怎么当好一个江太太。”
江泊雪突然伸手,把她拉到怀里。
他手掌拢着她单薄的背,掌心下,女生的脊背在微微起伏,他下意识抚了抚,心里被一针针扎成了窟窿。
他低沉在她耳边说:“不会的,有我在,他们不敢乱说的,你也不需要知道怎么当好一个江太太,你只要……”
只要在他身边就行。
江泊雪闭了闭眼:“你想怎么样都行,随你高兴。”
然而许珈毓比他想象中冷静很多,她默默抱了他一会儿,然后轻声说:“他们不敢说你,可是他们会说我的。”
意思就是,她现在还是不想回去。
“没关系。”静默片刻,她发旋落下很轻一吻。
江泊雪垂着目光:“你要是想留在这里,我们就留在这里好了。”
她愣住了:“你不要你的海庭了?”
江泊雪眸光深深沉沉,掩着一半情绪:“你知不知道我从前,每个月去香山跪经,那里的大师和我说什么?”
许珈毓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事:“说什么?”
“他说人生难得圆满,我思虑太重,很多事全部想拿起,也就哪一件都放不下了。”
江泊雪静静看她。
很久之前,他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后来许珈毓离开临海,他试图忘掉她,发现不能够。
他也试图用成就和江立庭交换,换一个和她见面的机会。
后来发现,那些成就也没什么意思。
一个人站在高处太久,也会渴望看看烟火里的日子。
“有舍有得,我有我割舍不掉的事了,其他的,没什么舍不得。”
他不是靠江家的废物。
他有自己的本事,无论在哪里,都能有自己的天地。
江泊雪模样平静,眉眼俊朗锋利。
明明只是几句简单的话,却忽地让许珈毓想起,十七岁时那个少年。
那年他站在东湖边,听着周围人关于湖市一片房产开发权的争讨。
问询到他的意见,少年微微偏头。
他眼尾懒散。
挑起一片天地的碎光。
*
他公司具体发生什么事,许珈毓不清楚,就知道是要他回去处理的大事。
许珈毓让他自己回临海,她要再考虑考虑,她去临海玩还可以,常住就不行了。
她送他上飞机,机场临别时,江泊雪问她:“快要春节了,今年,我们还能一起过吗?”
他们很久很久,没有在一起过年了。
和元旦不同,江泊雪不觉得元旦是新年伊始,只有农历新年才能算数。
许珈毓抱了抱他:“好啊,那我去找你。”
“不用。”江泊雪低笑,“你在这里待着就好,我到时候过来。”
她心里很软:“好,我们的茶花快要开了,你要来看。”
“嗯。”江泊雪捧住她的脸,在她眉间吻了一下,“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罗帆留下来给你用,你有什么事记得告诉我。”
在这方面,他总是顾虑得很周全。
许珈毓稍稍推开他:“去吧,起落平安。”
“我落地给你发消息。”
“好。”
挥了挥手,眼看着他走进去,许珈毓才转身往回走。
江泊雪在她民宿订了半年的房子,还是保留着,他美其名曰省得许珈毓操心,许珈毓却知道他介意的是什么,只是抿了笑,并不拆穿。
她在机场逗留了一个多小时,才打车回去。
快要到磨山时,手机收到江泊雪平安落地的消息。
【t我到了】
【中饭有好好吃吗?】
许珈毓笑着打字:【有】
想了想,她删掉,重新编辑。
【还没吃上呢,我才到家。】
果然,消息发出去瞬间,她就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
“怎么还没到家,出什么事了?”
许珈毓笑意深深:“没啊,就是在机场多待了会儿,才打车回去,现在快到了。”
那头一愣:“待在机场做什么?”
许珈毓甚至能想象他此刻的模样,必然是微蹙着眉,一脸不解。
“没干嘛啊,就是不相信你居然走了,有点难受,就原地站了会儿。”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
江泊雪忽然焦急道:“我让罗帆接你过来……”
“不用,别。”许珈毓没想到他会这么慌。
她赶紧解释:“我就是有一点点想你,你忙你自己的事就好。还有两周啦,除夕不是又要见面了吗。”
江泊雪似乎有些不相信:“真的?”
尽管他看不见,许珈毓还是拼命点头:“真的没事,到时候就能见到你啦。”
她穿着雪白大衣,笑容甜蜜,站在红廊下,宛如一枝玉色的梅花。
最祸水,也最清丽。
路过的游人都盯着许珈毓看了很久。
又絮絮说了几句,许珈毓这才挂了电话。
她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忽然觉得,身后投来陌生的视线。
许珈毓回眸。
宋枝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穿着一袭水红色长裙,脚踏着细高跟,妆容明丽精致,唇色妖艳。
助理在给她补妆,她迟疑着,有些没敢认。
好半晌,才皱着眉:“……许珈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