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雪(2 / 2)
里面附带张照片,许珈毓点开。
一瞬间,她被钉在原地。
脸色骤然苍白,她像是得了失语症,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
因为那张照片她很熟悉。t
——是一个少女,十六七岁的模样,穿着漂亮的中式舞服水袖,白裙堆叠。
她被一个干瘦的男人压在地垫上,屈辱擡起腿。
眼底蕴着痛苦,一片死寂。
*
粥咕嘟咕嘟翻滚,冒着小泡。
江泊雪垂眼站在灶台前,捏着木勺,均匀搅动。
他瞥了一眼时钟,十二点刚过。
半小时前许珈毓就说要下来,现在还在楼上。
总觉得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江泊雪关了火,擦干净手,想上楼去看看。
他刚走出厨房,就撞上了许珈毓。
“怎么这么慢?”江泊雪揉着她长发,“还以为你在上面又睡着了。”
许珈毓却没吭声。
女生低着眼睫,双瞳像是找不到焦距,视线徒劳落到脚背上,脸色泛着异样的苍白。
甚至听见他的话也没反应,只是一双手绕过他腰,脑袋搁在胸前,紧紧抱住了他。
江泊雪手一顿,身体僵住:“怎么了?”
许珈毓仍是没说话,摇头。
“看我。”他轻吸口气,强硬捏着她下巴,把她脸从怀里擡起来,却发现她眼眶微红。
就像是哭过。
江泊雪心脏微微一颤,眉头不自觉发紧:“乖乖,发生什么事了?”
许珈毓迷蒙地擡眼。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端端的,看到短信,她原本是想自己处理的,却不受控制开始发抖,手脚发麻,最后演变成神经质掉眼泪。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没控制住,明明往常,都没问题的。
许珈毓习惯性摇头:“没什么。”
“不对。”江泊雪神情平静,眉骨深邃,透着股摄人的威势,“你在撒谎。”
许珈毓一愣。
江泊雪微微弯腰,与她视线齐平:“为什么撒谎,乖乖,告诉我。”
许珈毓那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能说什么,许珈毓喉咙梗着。
难道她要说,自己以前差点被人猥亵,还被拍了照片,现在拿来勒索威胁吗。
她明明只是想开始新的人生。
为什么这点都不能。
她已经足够狼狈,足够窘迫,她不懂,究竟还要让江泊雪看见她多少不堪的一面,才算完。
许珈毓垂眸,盯着自己足尖,小声道:“我没撒谎,真的,我没什么事。”
江泊雪淡淡地道:“那你为什么哭。”
许珈毓沉默,片刻后:“……我没哭。”
江泊雪觉得自己就像被这句话扎了一刀。
他掰过许珈毓肩膀,垂眼盯着她,投出去的视线很深很沉。
他不是在玩笑,而是用一种非常认真且严肃的态度:“乖乖,你还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
许珈毓指尖发抖:“什么。”
“你说你要对男朋友好点,还记得吗。”
这次,她点点头:“嗯。”
江泊雪引导她:“那你不能有话不和我说,对不对?我们以后还要结婚的。”
许珈毓愣了愣,继续小幅度点头,她是想和他结婚的。
某种程度上,江泊雪真的是个很好的引导者,情绪稳定,平静。在各种事情上,几乎没有见过他狂暴的时刻。
他知道缓急,也拿捏得好轻重,一派不好亲近的模样,总像是能游刃有余。
看见她连着点了两次头,安静下来,应当是能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江泊雪俯身把她抱起来,往沙发那边走。
茶几上摆了几盘水果,是他提前切好的,准备等她下楼后吃。
昨晚那么晚才睡,她一定饿了。
许珈毓像个木偶人,眼睫扇动得很迟缓。
视线扫到果盘,看见里面切着几瓣水蜜桃,应该是很早就切好了,这种水果容易氧化,此刻,果肉表面已经微微变暗。
许珈毓心里一动,忍不住伸手,圈紧他腰。
江泊雪身上熟悉的气息,一点一点钻入她的鼻尖。
江泊雪慢慢抚摸着她的头发,将侧面的窗帘拉起半扇。
她没什么安全感,在昏暗的环境中,会好很多。
江泊雪轻声说:“那你跟我说说,遇到什么事了。”
她抿着唇,眼睛红红的。
江泊雪擡手背抹去她泪水:“不哭,我是你男朋友,你能相信我的是不是?”
许珈毓慢慢擡睫。
过了很久。
她说:“就是,我姨妈家的事。”
她好不容易起了个话头,江泊雪皱眉,把她抱稳:“嗯。”
许珈毓断断续续给他讲了很多。
从小时候开始,一直讲到长大后遇到他。
其实大多数故事他已经知道了,如今再听她讲起,却仍然会有一种刺痛感。
心脏像是被密密麻麻戳了无数个洞。
要是再早点遇到她就好了。
要是当时是他把她抱回去照顾就好了。
他会这样想。
江泊雪说:“那之后呢,他们有没有找你麻烦。”
许珈毓一顿,显然有点不太想提。
他拍拍她的背:“你是乖孩子对不对,不能撒谎的。”
许珈毓揪着手指,很努力措辞,给他讲跨年夜那晚发生的事。
她讲她去警局有多害怕。
见到程斌有多恶心。
说到最后,她陡然想起那一晚,大雪纷飞里,江泊雪站在门口静静等她的那道身影。
许珈毓小声哭道:“我还失约了,我们的跨年夜毁了。”
他哭笑不得。
江泊雪安抚着她的背:“没毁呢,那晚上不是又在一起了?”
许珈毓还是摇头:“你都……你在外面站了好久呢。”
她还是觉得愧疚,不安。
一想想当时那个场景,她呜咽着小声说:“我心里好难受。”
江泊雪眼底透着不太明显的笑意,他原本,没打算惹她可怜的。
又不是什么大事,她心很软,这样就够觉得歉疚难安了。
“没事的,乖乖。”江泊雪说,“我那时候也不觉得冷,不哭了好不好?”
许珈毓直接扑到他怀里哽咽。
江泊雪抱着她没说话,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轻声道:“那今天呢,今天是为什么哭。”
他看得出她的顾虑,也看得出她顾左右而言他。
但是能对他说出这么多,已经算很有进步了,江泊雪没打算一直逼她。
江泊雪:“这件事不能和男朋友说吗?”
许珈毓擡起一张哭得疲惫的脸,披头散发,最后还是抿了抿唇。
她很想摇头。
她一点也不想说,有时候逃避也蛮好的,为什么要逼她一直一直,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不断往日重现。
让那些痛苦不堪的会议,一直缠绕她。
直到消耗掉他对她最后一点滤镜,才肯罢休。
可是看着江泊雪近在咫尺、黑漆漆安静看着她的眼睛,许珈毓动不了了。
最后,她改口:“可以,可以让我自己想一想吗?”
声音小小的,像只刚领回家的幼猫,生怕惹他生气把她丢了。
江泊雪顿了顿,额头靠过去抵着她:“可以。”
他谈不上多失望。
那种痛苦到不堪回首的事,换做是他,或许不会做得比她更好。
许珈毓咬唇:“你是不是……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我的性格一点也不好,胆子也不是很大,我,我其实……”
后面她有点说不下去。
她不是能不能当好他妻子的问题,她觉得自己,就连正常的恋爱都不能做好。
她心理有病的。
谁和她在一起,就只能痛苦。
寂静片刻,江泊雪忽然说:“你知道我和你刚分手那段时间,我怎么过的?”
许珈毓一愣:“知道,你不肯好好看病……”
江泊雪摇摇头,苦笑打断她:“我不是说那个时候,是正式分手,在那个宾馆。”
许珈毓微怔,想了起来。
她也摇头:“我不知道。”
那时候分手了,她大脑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一片空白,根本不敢打听他消息。
她怕听到不太好的事情。
更怕他们说,他真的如她所愿,很快把她忘了,去找下一个。
尽管她也曾经那么说过,可真到那一刻,许珈毓的心脏还是难免会痛一痛的。
江泊雪抱着她,声音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那时候分手了,我觉得你简直是在耍我,报复我之前把你送走,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提你名字。”
“你可能不能理解到什么地步,那时候他们都不相信我们分了,李书行还试探着提过你。”
“那是我唯一一次跟他动手。”
许珈毓呼吸微微发颤,那些都是她不知道的事,她不知道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曾经竟然那么痛苦过。
“是真的很痛苦。”他说,“当t时很恨你,非常非常恨你,恨不得从来没遇到过你。那时候京城那边来了合资人,提起你,我后来连合作都毁了,就痛苦到这种程度。”
甚至不止。
远远不止。
他曾经还试图忘记她,无数次,最颓废的时刻,甚至不断不断问自己,她真有那么重要吗。
换一个不行吗。
不就他妈被一个女人玩了,至于吗,会死吗。
他伪装得那么好,连自己也骗过去了,江泊雪想,他们原本就打算做一辈子床伴的,做情人已然是越界,既然如此,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了。
直到听说她不好的消息传过来,他才发觉,人是没办法骗自己的。
那时候具体的心路历程变化,他已经不太记得,过了那么多年,唯一记得的,是他上飞机临到检票那一刻,手腕在抖。
他什么尊严也不想要了,他只想要她回来,回到他身边。
哪怕是和别的男人抢,他也愿意。
“所以,乖乖。”他停顿,如今回忆往事,好像已经感受不到太多痛苦,“每个人都有那种时刻,觉得人生糟糕透顶,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好蠢,蠢透了,好像根本见不得人。”
她哭湿了脸,江泊雪擡起她下巴,淡淡地笑道:“可是没关系的,没有人理解你,我能理解你。”
“我们珈毓那时候,一定过得很不容易。”
——没有人理解你,我理解你。
——那时候过得,一定很不容易。
许珈毓怔然无措地看着他眼睛。
江泊雪的眼睛那么黑,好像夜色下的深潭,永远都静静伫立在那里,深沉,静谧。
她一瞬间,好像被他的话刺穿,凿破,多年累积的心理防线,所有刻意筑起的高楼危墙,四方天塔,在那一瞬间,通通坍塌殆尽。
让她骤然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