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雪(2 / 2)
连日来,消耗心血的折磨,极度的思念,终于在那一刻,化成命运的棍棒当头喝下。
他坐在精神观察室,眉眼沉寂,没有丝毫活气。
那时候他会想些什么呢。
气氛无言片刻,许珈毓吸了口气,朝对方伸出手:“可以给我一张您的名片吗?”
“可以。”
名片被递过来,许珈毓垂眼扫了一眼姓名——
裴继平。
她喉结滚动,张了张嘴:“裴先生,谢谢。”
裴继平一只手插在黑色毛呢大衣口袋,腕表露出半截,泛着矜贵金属光泽。
夜幕飘着细雨,酒店有工作人员撑伞出来迎他。
他微微勾起唇角,温和道:“不必,我份内的事。许小姐,我还有个聚会,失陪了。”
许珈毓颔首:“再见。”
宋夜给她买药回来,看见裴继平修长离去的身影:“认t识?”
许珈毓摇头:“不认识。”
“那你们在聊什么?”
许珈毓垂眼看着地面。
下起雨,方格里逐渐积起水洼,她用脚去碾,水花逐圈荡开。
“没什么。”她笑了笑,“在聊……一个傻子。”
宋夜把药递给她:“程斌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弄?”
许珈毓站起来:“就这两天吧。”没必要再拖了。
*
晚上十点,回到家,许珈毓摁开小灯。
昏黄光影打下来,客厅坐着一个人。
微微睁开眼,看见她回来,江泊雪放下搭着的毯子,声音喑哑:“回来了?”
许珈毓沉默走到他面前,踮脚抱住他脖子。
江泊雪身体一僵,随即勾过她的腰,脸埋在她颈窝,深深地吸着她身上气息。
片刻后,他动作停住,说:“喝酒了?”
“嗯。”许珈毓点头承认。
“一个人去喝的?”
“不是,和宋夜一起的。”
江泊雪手指握住她下巴,迫使她擡头,表情笼罩阴霾:“少喝酒。”
“好。”许珈毓眼神迷离,“下次和你喝,不和他喝。”
江泊雪用那种眼神看她。他眼睛好漂亮,像一个深邃的夜晚。
许珈毓情不自禁踮脚,亲亲他眼尾,忽然说:“你知不知道我好喜欢你。”
他平静道:“我知道,你说过了。”
很多次。
许珈毓摇头,小声反驳:“不是的,你不知道。”
他不知道她有多喜欢他,想和他长相厮守,想每天睁开眼,他就在枕边,还想和他一辈子,结婚下葬,一转眼,能看到他白发。
许珈毓捧住他的脸:“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你想什么时候。”
许珈毓好像没听见,专心致志舔他嘴唇,不讲话了。
江泊雪也没说什么,微微弯腰,视线与她齐平,这样她接吻不会很费力。
这种感觉是很好的,一个谈不上多么特别的夜晚,他就在自己面前,和她接吻,气息缠绕在一起,像是即便过了今夜……
他们也不会再分开。
许珈毓眼尾沁出眼泪,醉醺醺问他:“我能不能娶你啊?”
她能感到江泊雪身体明显僵住,黑漆漆眸子暗了暗,冷冷地道:“许珈毓,你现在不清醒。”
醉鬼的话作不了数,他一直都知道。
就算她清醒,也不一定作数。
江泊雪移开视线:“我抱你去休息吧。”
许珈毓心里密密麻麻像被针扎,人生为数不多反思自己,都是因为从前她讲话太没有信用了。
她垂下眼,乖顺地搂住他脖颈,小声说:“你能给我弹个曲子再睡觉吗?”
客厅里有一架钢琴。
她喝醉了,颇有些耍赖,江泊雪点头:“你想听什么?”
许珈毓抱着他腰,脑袋搁在他怀里:“就是以前你给我弹过的一首。”
她记得从前有一次冷战,闹得很大,几乎到了恨不得对方早死的程度。
许珈毓脾气很倔,犟着不肯低头,江泊雪在这方面和她别无二致。
她在楼上收拾东西准备彻底搬走,收着收着,一个人坐在黑漆漆房间里,突然啪嗒啪嗒静静掉眼泪。
然后,那夜楼下响起钢琴声。
是一首很梦幻的曲子,许珈毓循着声音下楼,看见江泊雪坐在客厅那架昂贵钢琴前,垂着眼,矜贵安静地弹奏。
眉眼平淡清冷。
没开灯,月华倾泻一地。
她站在旁边听完了整首。
最后一个音符消失,江泊雪擡眼,黑漆漆眼眸冰冷地扫过来,低声说:“你现在能不能和我说句话?”
那时候,或许是幻觉,许珈毓总觉得,他那年眼眸里,有一些她读不懂的情绪。
就像是在朝她认输,低头。
现在她抱着他,江泊雪点头,说:“好。”
民宿客厅也有一架钢琴,只不过是很便宜的牌子。许珈毓买不起贵的,当初把它买回来摆在客厅,只是为了增添些氛围感。
江泊雪走过去,掀开琴盖,双手搭在琴键上。许珈毓就坐在他身边,和他肩膀挨在一起。
琴声缓缓流淌开。
这首曲子许珈毓后来查过,是很初级的考级曲目,很多人都说它很简单,新手也能弹,不算什么。
可她知道,不一样。
他摁下的琴键,每一个泻出的音符,在那瞬间,好像已经打上属于他的烙印。
人类渴望表达的情绪,是不能用曲子的复杂程度衡量的。
她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有他们,有她想要却要不到的一切,有曾经失去的东西再回来。
许珈毓静静看他指尖在琴键上翻飞。
黑暗里,骤然眼眶发烫。
那首曲子结束,她听见江泊雪磁沉安静的声音:“睡觉吗?”
许珈毓点头,顺手抹掉眼尾湿痕,打了个哈欠:“有点困了。”
“那抱你去休息吧,明天要喊你吗?”
“要。”许珈毓抱住他肩膀,重新做回乖顺小孩,垂下眼睛,“明天早点喊我。”
她和程斌约在明天。
明天过后。
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明天过后。
黑暗里,江泊雪声音轻柔响起:“好。”
*
程斌约她在一个地下停车场,比较偏僻,平时没多少人来。
她答应程斌交钱,程斌来拿钱时,看见许珈毓一个人站在车边。
程斌冷笑:“你还真是听话,让你一个人来,你就一个人来。”
许珈毓没说话,平静看着他。
“怎么,是不是很怕我把视频发到姓江的邮箱?你也不想放跑这个金龟婿吧?”
许珈毓冷淡地说:“东西呢?”
“你别急啊。”程斌说,“我要的钱呢?”
“你要的九百万已经给你转过去了,剩下的在这里。”
许珈毓敲了敲后面车子的门。
程斌不容易相信别人,他让许珈毓转账的银行卡,是个境外账户,无法追踪,但他还是担心宋枝萱这女人坑他。
他让许珈毓带一百万现金给他。
他准备今晚就走,就算那九百万他真的拿不到,一百万也够他花一阵子。
反正底片在他手里,他完全可以拷贝,然后假装上交了全部底片,隔段时间,再次勒索许珈毓。
只要许珈毓还想待在江泊雪身边,她就不可能不答应给他钱。
他要当吸血虫,吸干净许珈毓身上所有的血,想想就爽,就痛快。
程斌擡眼,眼前女生眼神冷漠,看他仿佛在看死人。
他没来由一慌,虚张声势:“我怎么知道全不全啊?你让我检查检查。”
许珈毓移开身体:“随你。”
程斌走过来,扯出一个旅行袋,拉开拉链,随意数了数,说:“你也是个犟种,非要嫁豪门。我告诉你,豪门可是很不讲情面的,你别想着贪他的钱,那姓江的死了,只要立遗嘱,财产八成你也分不到……”
许珈毓垂着眼。
“你要是给我客户,一晚上五千,卖得不比谁都快?他要是舒服了,指不定就上万,这钱你是拿得到的,你还偏不。真是蠢货。”
他可能觉得临到头了,搞不好就见最后一面,居然拿出些长辈的架势,大发慈悲最后再提点许珈毓两句。
有的男人,自己人生过得稀巴烂。
居然还以为能当人师。
许珈毓情绪很淡:“是吗。”
“是啊,你不知道那个老板可喜欢你了,你一张那种照片,他跟我出一千,就他妈一张截图,一千,赚不赚?上次他还跟我说,他对着你照片,效果居然比对着他老婆……啊!”
许珈毓扇了他一巴掌,程斌脸很快就肿起来,高声辱骂道:“操你妈,你居然敢打我!”
程斌跳起来。许珈毓后退两步,没什么害怕的表情:“程斌,你最好别动。”
女生表情淡漠,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平静:“我喊了警察,现在他们已经把这里围住了。”
先前几次交易,都没出事,已经足够让程斌觉得,许珈毓好拿捏,是不敢报警的。于是慢慢卸下防备。
可是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
程斌发疯怒吼:“你敢报警,我杀了你!”
这时候警察已经进来,领队朝程斌喊:“往后退!”
那种被欺骗的耻辱,一瞬间爬上程斌大脑。他恼羞成怒,瞬间暴起。
地上散落着很多木材,程斌随手捡起地上一根铁棍,就朝许珈毓劈头砸下。
许珈毓猛地蹲下,抱紧脑袋。
耳边传来一阵风声。
警察来不及过来,许珈毓觉得她可能会被打残在这里。
然而有一个人比警察更快。
铁棍打在身体上,发出一声闷响。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许珈毓睁开眼,忽然察觉有人抱住自己。
他身上浅浅檀香味,顺着滴落的冷汗蔓延。看着她的眼眸深邃如海t,仿佛有天光碎在里面。
她一瞬间愣在那里。
耳边恍惚响起阵阵嗡鸣,一瞬间,像是他眼底潮水,涌进她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