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雪(2 / 2)
其实她不知道江立庭住哪,只能凭着印象先找到江泊雪奶奶家。
周妈看见她,还有些惊讶。
“你不是之前,少爷带回家的那个?”
许珈毓微微笑了笑,也没解释,问她:“您可以让我见江老先生吗?”
周妈神情更加讶异,不过还是说:“可以,不过我们老爷子不住这里,我让人带你去。”
许珈毓颔首:“麻烦了。”
她被带着来到一栋恢宏的别墅前。
江立庭的住所安保森严,许珈毓走了没几步,警卫问她:“站住,你是做什么的?”
许珈毓直接道:“我找江老先生,你直接告诉他,我姓许。”
警卫公事公办:“你稍等。”
他和另一人说了什么,对方小跑进去。
没隔多久,里面隐约传来通报,那人又跑出来,附耳对警卫说了几句。
警卫这才朝许珈毓颔首:“小姐,请。”
有个管家模样的人带她进去。
江立庭面色沉肃,坐在廊檐下等她。
再次见到江立庭,许珈毓说不上什么感受。
那时候的厌恶,愧疚,多少都有一点,她分辨不太清。只是心里空着,早就没有了最初的紧张。
很平静,像是风在飘。
江立庭冷漠开口:“许小姐,你来做什么?”
许珈毓擡眼,平静地说:“我想跟您要一样东西。”
江立庭微微眯起眼:“什么?”
她直视他:“江泊雪。”
江立庭微愣片刻,旋即嗤笑道:“胆子真大。”
许珈毓点点头,承认:“是,我胆子大,所以我才喜欢他,喜欢那么多年。”
许珈毓没有生气,甚至没有产生多少额外的情绪。
那天香山风很温和,她心情称得上温和。
她对江立庭静静叙述:“我喜欢他,从小就喜欢,您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程度。我很小的时候爹妈就死了,刚被送去姨妈家时,我精神特别不好,几乎每周都会偷偷跑回东湖边。”
“就在那里等,尽管我也不知道在等谁。”
“可是有一天,他来了。”
许珈毓垂下眼,很淡地笑了一声。
她不是没想过跳湖。
不如说,是很想很想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前半生,可以过得那么不好。
父亲因为被人指控剽窃科研成果跳楼,母亲接受不了爱人离去,于是在怀孕六个月时,跳了江,追随父亲而去。
他们丢下了她,剩下十四岁的她自己,在世间孤零零长大。
孤零零,一个人。
姨妈收养了她,然而毕竟不如亲子,许珈毓得到的不是家,只是勉强一口饭的温饱。
许珈毓不是没有想过,为什么要活着呢,好累,她不想每夜孤单醒来,不想只能在梦里的东湖,才能看见许如山的背影。
他们连爱都没能给完,却先一步离她而去了。
而那时的她,甚至连怎样长大,都没能彻底学会。
直到后来,她又一次站在东湖边。
记忆里十七岁少年出现。
许珈毓不懂文学多么高深莫测的修辞手法,也说不出潇潇煽情的话。
她只知道,那年站在湖边,她歪头哭着很狼狈,而少年微微侧眸,打量她半晌。
最后什么也没说。在她长椅的另一头,搁下一块手帕。
她忽然就止住了哭,忘记往下跳了。
她也不知道陌生人为什么这么做,可能是看她哭得太惨了。
尽管他是无心的,可那是那年,许珈毓最难过时候,唯一得到的安慰。
那瞬间东湖的风温柔吹在身上,花瓣浅浅飘落。
许珈毓忽然觉得人间,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她不知道他叫什么。
那年许珈毓很害羞,很自闭,不敢和别人说话。甚至眼睛也喜欢盯着地面,不敢和人对上视线。
只是后来,她又在东湖碰见过他一次,看见他与身边叔伯肆意谈笑。
眉眼深邃清寂,恍如风雪俱灭。
她终于从旁人嘴里知道了他的名字。
江泊雪。
她觉得很好听。
他身边的人说起他在伦敦读书的事情,许珈毓站在一边静静听。
那时候小女孩心思很单纯,根本不懂喜不喜欢。只是想着要是有机会,就拿奖学金,去伦敦念书,再看他一眼。
她知道他很有钱,家世很好。
他们那种家庭,继承人婚姻早就内定,或许等她再次见到他,他已经结婚了。
许珈毓心里空落落的。她是个感情很迟钝的人,谈不上什么感受,只是一瞬间有点发闷。
她这辈子没有喜欢过别人,也不知道如果喜欢的人要结婚,她该怎么办。
可能不会不喜欢了,只是不会说出来了。
她很努力学习。
临海大学很难考,她学到崩溃的时候,会想想,只要把爸爸的事情顺利办完,她就能过自己的生活了。
填报志愿前一夜,同学聚会八卦。
说起各地未来的发展趋势。
他们说,海城经济近些年还不错,江家年纪轻轻的家主从伦敦回来,快要订婚了。
身边女生问:“是谁啊?”
然后,她听见熟悉的名字:“还有谁,江泊雪啊。”
许珈毓心跳漏掉一拍。
身边女生顿时失望至极:“啊,我本来还想报考海城的学校,搞不好以后能进他家公司实习呢。”
旁边人笑话她:“就你?你比得过人家未婚妻吗?你想和他玩一夜情啊。”
“一夜情就一夜情啊,他那种男人,我睡一晚是我赚好吧。t”
“你别理她,高考结束她想找男人谈恋爱了哈哈哈哈哈!”
女生娇滴滴嗤了一声:“我要谈也是跟江泊雪那种极品帅哥谈,你管我?”
许珈毓向来融不进班里的圈子,她坐在包厢暗影里,听他们嘻嘻哈哈谈笑,一句话都没有说。
那夜,她像往常一样,自己一个人回去。
回到狭窄的小卧室,许珈毓静静坐在桌前,看着填报志愿的选项。
开头第一行的临海大学,她看了整整一夜。
没人知道她那时候在想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有想。
原来他是海城人。
原来以后,他是要娶孙德武的侄女。
许珈毓很安静,没说话也没闹,只是觉得,她不能再去伦敦看他了。
她对着那本收集来的,填满他零碎消息的文件夹,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然而或许是命运阴差阳错。
加入临海大学舞蹈社不久,校董来挑选优秀漂亮的女生,说是给海城的江家太子爷接风洗尘。
也就是江泊雪。
许珈毓平时是个很安静的人,不怎样说话。
只有那天格外勇敢。
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她第一次惴惴不安在他们面前举手,问:“我能去吗?”
她那场跳得很好,下场时,校董激动得脸通红,用力拍她肩膀:“真给我长脸。”
许珈毓笑笑没说话。
那是她第一次跳舞给他看,可能也是最后一支舞了。
尽管戴着面纱,他可能连她脸都没看清,但也算完成心愿。
哪怕她编给他看的舞蹈,他这辈子都看不到,也没什么关系了。
许珈毓被校董拉着讲了两句话,回更衣室时,队友们都走了,没有等她。
更衣室一个人都没有。
那时候她和段薇关系很不好,段薇原本想当领舞,校董没让。
许珈毓知道段薇想让她们孤立自己,默默忍着也没说话。
段薇家大业大,她就算真的难受,也没有人会在乎。
她想换掉衣服回去,打开衣柜才发现,她的衣服也不见了。
许珈毓仓皇无措。只能穿着舞裙内衬出去,问服务员有没有看到和她一样的女学生。
服务员和她指了地方:“那些人都在上面庆功。”
她那时候初来海庭,太紧张,于是也没有注意到服务员异样的神色。
许珈毓不想庆功,她只是想要回自己的衣服。
可她推开门也没有看见段薇。
房间是黑的,没开灯,许珈毓走了两步,小声地问:“请问,这里是舞蹈社庆功的地方吗?”
显然不是,她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紧接着,许珈毓听到一阵压抑粗重的喘息。
她一愣,心跳蓦地快起来。
她不是对这方面全无感觉,虽然没有谈过恋爱,可之于这种事,她有很不好的记忆。
许珈毓眼睫狠狠一颤,察觉到不对劲,正道歉要走。
可开门的动作还没有继续,她整个人就被拦腰抱住了。
覆盖她脊背的体温很烫,许珈毓近乎是有些惊慌地喊起来。
她哭声软得像水,毫无作用。男人恍若未闻,只是近乎迷恋地抚摸过她蝴蝶骨,低头吻了上去。
他唇瓣很烫,舔舐吻过的每一处地方,好像缓慢爬过岩浆。
许珈毓原本还在挣扎,她不想受辱,干脆和他一起死了算了。
可是被他掰着肩膀转身,她在朦胧中睁开眼,看见的,却是自己魂牵梦萦那么多年的脸。
她愣怔了十几秒那么漫长,忽然就松了力道,不挣扎了。
那夜时间的流逝,变得格外缓慢。
她呜咽着,看到身上男人眼睛里自己的身影,看到窗外,临海十二月骤然大雪漫天。
看到她的灵魂在激烈撞击中像是离体,静静漂泊在半空,看被箍牢的自己。
像只晕头转向的蝶,坠入这片——
有雪之地。
……
在江立庭略显震惊的目光中,许珈毓安静说完她的故事。
语调温和,像是仅仅在诉说天气不错。
她站起身,平静告诉江立庭:“不管您答不答应,我都爱他,我都想和他在一起。您可以继续不允许他出临海,也可以继续把我困在湖市。”
“我可以等,我不在乎。”
等到你放弃的那一天为止。
她已经等了十三年,不介意等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