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 12(1 / 2)
蜉蝣12
许珈毓连忙转头,看见路边泊着一辆黑色的迈巴赫,熟悉的车标和车牌。
她一瞬间,所有感官失灵,手心沁出一层薄薄的汗,一拧,黏腻得像雨季爬起来的青苔。
江泊雪走过来,极端整的步子,他夏季也穿了正装,只是怕热,脱了黑色西装外套,搭在臂弯。
江泊雪下巴一指:“这男的谁?”
许珈毓陡然觉得很紧张,看他的模样,大概率是误会了。
她刚想解释,那男生却说:“我是她同班同学。”
“这样。”江泊雪扯着唇,勾出个冷然弧度,“我还以为是什么小男朋友。”
许珈毓:“哥……”
江泊雪没看她一眼:“闭嘴。”
她立刻噤声。
他这人长相冷峻,不笑时,看起来就会显得很凶,江泊雪平时对许珈毓没这么疾言厉色过,她适应不了。
她不知道他在外对下属全部是冷硬表情。
是只有对她,才稍有不同。
可是现在这种不同也没有了。
男生也没想到,许珈毓真的有个哥哥。
而且看起来不是很好惹。
他到底年纪小点,有些害怕,原本以为许珈毓没人接,他死缠烂打,她也能同意。
现在许珈毓她哥来了,还看见他对他妹妹拉扯了。
男生有点心虚,连忙说:“那,那珈毓,我先走了,我作业还是去问别人……”
“珈毓。”男人冷冷瞥他,直接阻断他看向许珈毓的视线,“谁准你这么叫她的?”
男生屏住呼吸。
他往前迈了一步,还是那副懒散,却又疏冷矜贵的模样。
“没有教养?你跟她没有关系,不知道不可以这么叫她?”
“……”
“还是你家里没有家长教?”
男生低头,语无伦次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下次不喊了,不好意思!”
他说完就赶紧跑了。
江泊雪望着他离去,身影一动未动,过很久才冷嗤,转身瞥眼许珈毓:“就这种一点担当没有的,看见没,出了事,第一个抛掉的就是你。”
许珈毓:“……”
这都什么跟什么,她抿抿唇,终于找出机会跟他说话:“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上。”
江泊雪领着她上车,将迈巴赫开出林荫道,他的车在海中很少见,路边有学生好奇地探头看。
许珈毓和他回了公寓那个家,江泊雪中午还有点事,在书房开会。
她没事做,自己坐在客厅,把暑假作业拿出来清点了一遍。
许珈毓把作业规划着两周写完,列了个计划表,期间,往书房那里多看了几眼。
书房门紧闭,她不知道他在里面忙什么。
直到傍晚时分,江泊雪才从里面出来,看见她趴在茶几上写作业,停住脚步:“你午饭吃过了?”
许珈毓擡眸,神情有些懵然道:“吃过了。”
江泊雪:“怎么吃的?”
她愣着,指指厨房:“就,粥。”
江泊雪走过去,拿开锅盖一看:“……”
如果那坨黑漆漆的东西也能叫粥,他拎着锅盖折回来,语气不是很好:“你解释解释呢?”
许珈毓好尴尬,她平时在家吃这些吃惯了,也没觉得特别不好吃,顶多就是没有江泊雪烧的有滋味而已。
但是那黑糊糊一团,确实教人误会。
许珈毓停下笔,赶忙小声解释:“不是,那是红豆沙,我,我给煮得有点糊了。它本来颜色就深,不是不能吃。”
江泊雪从小虽称不上挥霍,可也是不愁吃穿到现在。
他实在是气笑,居然有一天,能沦落到用“能不能吃”来探讨一顿饭。
江泊雪把锅里的东西倒掉,锅洗了,顺便把垃圾袋扎起来,准备待会儿下楼一起扔了。
“走。”
许珈毓擡眼,软着声音问:“去哪呀?”
江泊雪:“去吃饭,带你去吃点好的补补。”他顿了顿,“感觉你今年瘦了很多。”
他们一年没见了,他其实也有点忘记去年九月,他离去时她的模样,只是凭印象觉得,他妹妹长得应该更圆润些。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纤细的肩膀和腰肢,几乎撑不住衣服。
校服原本就贴身,她却还是能穿得宽松。她太瘦了。
江泊雪开车到了海景名庭,是海城一家很有名的西式餐厅,他点了些菜,基本上都是她爱吃的,江泊雪晚上不是很饿,开了瓶酒在慢慢喝。
这家餐厅用餐极其讲究,全英文菜单,许珈毓其实看不懂,江泊雪随意垂着眼,一道道给她介绍。
他对她说话是少见的和风细雨,语调也温柔,在伦敦那几年,他对西餐了解还算多,结合自己的体验,每道菜倒是都能说得有趣。
许珈毓不动声色听,偶尔问两句。
江泊雪说:“你怎么光听我说,不说话?”
许珈毓笑笑:“我不了解这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其实很少感到和江泊雪之间的差别,做了他的妹妹,许珈毓觉得江泊雪对自己真的很好。
他很少在她面前卖弄什么,有时候他自己不会想着买东西,却总记得给她带礼物。
以至于她都快忘了,不仅仅是财富,地位,权势。
她和他对于世界的认知,原本就是那样天差地别。
又讲了几句,侍应生走过来,朝着江泊雪耳语。
江泊雪擡了一下眼,停下手中刀叉:“好的,多谢。”
他起身,对着许珈毓说:“你先吃,我一会儿就回来。”
许珈毓问他:“怎么了?”
江泊雪说:“没有,有个朋友,你坐下吃吧。”
他跟着侍应生走了出去。
餐厅一下子安静下来,好像唯一的声音离她远去了,许珈毓看着眼前位置,无端心里发闷。
她拿着刀叉,又切牛肉吃了几口,最后还是觉得心口沉闷,索性放下餐具,不吃了。
迟疑了约莫十几秒,许珈毓起身,去餐厅旁的花园露台透气。
江泊雪的身影陡然出现在面前,许珈毓脚步一顿,看见他和一个穿露背礼裙的女人说话。
还是一样柔顺披肩的发,鹅黄色礼裙,材质纤薄柔软,垂顺感十足,脚上穿着凉鞋,露出的脚趾很白,涂了浅浅的,银色的指甲油。
*
那之后江泊雪又带许珈毓出去吃了几次,她虽然没有表现得抗拒,可却也并不算开心。
再后来,许珈毓说自己作业实在太多,渐渐地,有些不愿意出门了。
江泊雪也不勉强她,夏天暑气重,确实太热,他干脆每天去超市买新鲜食材回来,自己给她变着花样做饭吃。
张阿姨偶尔也来做饭,不过大多情况下都不在,只有每隔半个月会来收拾整套房子的卫生。
许珈毓一个暑假,也就见过她四五次。
江泊雪做菜很好吃,虽然并不辣,可是她还是吃得很合胃口。
他煲汤煲很好,里面会加天麻、党参之类的药材,许珈毓起初喝不习惯,慢慢也就接受了。
最显著变化是,暑假才过去一半,她就胖了四斤。
江泊雪盯着她体重秤,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许珈毓战战兢兢站在那里,就是能看出来,他很满意。
许珈毓忍不住说:“哥哥,我长胖了。”
江泊雪极淡地道:“你现在才是正常了。”
他们现在讲话的氛围比较奇怪,许珈毓敏感,自己会找话题,江泊雪至始至终,冷冷淡淡。
他倒也不是不回她的话,只是回应的方式,显得有些敷衍。
如果说是和她刚来他家时,他的态度相比的话。
许珈毓暑假还要补课,去的时候江泊雪也没说什么,叮嘱的都是些正常的话。
只是临出门前,她穿鞋子。
他站在玄关处,居高临下,淡淡说了一句:“少和男生说话,不要早恋。”
许珈毓系鞋带的手腕一顿,点点头:“嗯。”
出了门。
其余大多数时刻,他们之间没有多少对话。
江泊雪还是照常给她辅导作业,尤其是英语,他把高二的英语教材录音全部录完,像去年那样交给她。
许珈毓伸手去拿,他不动声色移开:“我放桌上了。”
她在原地,终于明白,一切不寻常的变化究竟是什么。
是江泊雪在刻意避开和她的直接接触,就像是为了躲避,也像是立下什么不平等的,单方面的法规。
他是个骨子里就很冷漠的人,倘若他想刻意疏远某个人,许珈毓几乎没办法改变。
那年九月,她上高二,他像之前那样前往海城机场,搭上飞向伦敦希思罗的飞机。
那半年,他们几乎没有说过话,许珈毓仍然像去年那样给他发消息,然而他很少回复。
哪怕她已经足够字斟句酌,只是发一些学习和成绩方面的事,江泊雪仍然保持沉默。
期中考试前后,海城迈入深秋时,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许珈毓海城联考拿了第三,是很不错的成绩,学校特意表彰,还给她拍了张照片挂在电子显示屏上。
没人相信这是海中的天之骄子,十七岁的少女,亭亭玉立,她长得太美,容貌惊人靡丽漂亮。
不知道的,一定以为是艺术生。
那张照片在学生群里疯转,转到外校,甚至还有好事的男生结对来海中看她。
许珈毓班里的同学对此倒是已经习以为常。
最明亮耀眼的少女,其实在刚进校时,就已经初露锋芒,许珈毓走到强化班教室门口,他们都以为她走错教室。
要么就是。
她和班里哪个大学霸早恋,来找男朋友。
却没想到她就是那年传说中,数理化一分没扣的中考状元。
许珈毓在校门口开始经常被人围追堵截。
男生们给她塞情书,她想扔掉,然而看看眼前一大帮人,又有些不敢。只好低着脸还回去。
她匆匆离去时,后面传来一群男生的哄笑。
回去之后,纠结了很久,她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江泊雪。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她只是觉得害怕。
然而,她是七天后,才收到江泊雪的回复。
只有很简单的几个字:【你去和老师说一下】
她想了想,还是敲字回:【可是】
一句【可是】还没敲完。
江泊雪:【我最近比较忙,可能不会及时回复你消息】
许珈毓愣了愣,说了句:【好的】
有瞬间她心口,还是不可避免疼了一下,紧接着,是长久的无休无止的发闷。
仿若海城的潮雨天气。
那时候,她陡然察觉,原来江泊雪离她真的很遥远。她曾经被温柔蒙蔽眼睛,自以为离他很近,往后可以再近,其实不是。
他们始终的关系,只是这样而已。
是只要他往后撤步,哪怕只有一点点,她就没法再靠近。
江泊雪对她,大概就像曾经在李书行的生日宴,游轮上莺啼呖呖,嘈杂暧昧的背景音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