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雪(1 / 2)
忽如雪
江泊雪是个很好的老师,教得很细致,他对她的小茶花很重视,偶尔许珈毓忘记浇水,江泊雪都会不动声色帮她补上。
月中的时候,湖市变天,下了场凉雨。
早上起来,许珈毓走到院子里,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小茶花没了。
她一瞬间有点呆住,还以为是谁翻院子篱笆,把小茶花搬走了,急匆匆就要往屋里走。
然后扭头就撞进男人怀里。
江泊雪摁住她肩膀,他晨起还穿着家居服,面庞带着独有的冷寂:“怎么了,跑什么。”
许珈毓擡头,眼睛里染着可怜兮兮的神色。小茶花是她和江泊雪一起照顾的,她不敢跟他说花没了。
“撞疼没有?”
她小幅度摇头。
他就懂了。
江泊雪太了解她了,这样心虚又委屈的眼神,以前见过太多次,后面总伴随着犯错惹他生气。
指尖微微用力,江泊雪垂眸,放低声音引导她:“说说看呢,我不生气。”
许珈毓这才嘴一扁:“我的花没了。”
他挑眉:“花没了?”
“嗯。”她绞着手指,“原本放在院子里的,我今天早上去看,就没有了。”
那花平时只有他俩在照顾,另外三个都是人精,眼观鼻鼻观心,谁敢去管他俩的闲事,许珈毓也就没往别人身上想。
哪知,江泊雪闻言,唇角淡淡勾出个笑:“就为了这个啊?”
许珈毓眼眸里满载委屈:“可是我很喜欢那个花的。”
结果现在没了。
他叹口气,推着她肩膀,把她带到避风的廊庑下:“不是在那呢么。”
背风阴影最深的地方,果然摆着几个花盆。
“昨晚上下雨,我怕给淋了,就搬进来了。”
原来是这样,许珈毓有点窘,她傻兮兮看了一会儿,知道没有丢,心情又好起来。
她后知后觉又想起什么事,擡眸,很认真问他:“那你淋雨啦?”
他垂睫,原本想点头,话到嘴边,却又鬼使神差变成了:“没有。”
看着她有点愧疚的表情,江泊雪擡手,帮她拢好衣襟,随意道:“没怎么淋,伤口也没事,别担心。”
怎么可能没事啊,一会儿又要发炎。
许珈毓抿抿唇,看着他眼睛:“我去给你把药重新换一下吧?”
江泊雪静静看了她几秒:“好。”
到现在她帮他换药,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就像他们从前许许多多的习惯一样,留在他记忆里,变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民宿那段时间吃得都恨清淡,都知道江泊雪伤很重,那三个虽然不清楚具体原有,但也很配合忌口。
是后来江泊雪自己说不用了。
他还是骄傲的,要让所有人因为可怜他而牵就他,只会让他更难受。
宋夜是标准湖市口味,爱吃辣,楚小莹是湘妹子,平时也是无辣不欢。许言胃不好,有点忌口,但没有江泊雪那么严重。
于是五个人里,只有他,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有一次,他尝试去吃辣的东西,当时楚小莹做了道尖椒牛肉,籽没去干净,江泊雪顺着他们的口味,夹了一小块,辣椒籽直接呛进喉管。
他咳了很久,撕心裂肺,再后面就没再碰辣菜。
那顿晚饭他都没能吃完,因为不想打扰大家吃饭的兴致,他先上楼了。
晚上的时候,许珈毓煮了碗面,上楼敲他房门。
里面传来声音:“进。”
许珈毓推门进去,他已经洗过澡,正准备换药。
她将碗搁在一边,照例帮他把药敷好。
把碗推过去的时候,许珈毓说:“你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我煮了碗面条,你吃一点吧。”
江泊雪看了很久都没说话。
最后,他垂眼沉默接过碗,没什么情绪地道:“好。”
那时的许珈毓,还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忽而涌上一股莫名酸涩滋味。
很久之后,她才明白,原来他那时候想的其实是,他离珈毓,好远啊。
他是那么想努力试图靠近她,她爱吃辣,交的朋友也和她口味相仿,能玩到一处吃到一处。
可他和她天壤之别。
他没有能和她聊到一起的东西,甚至就连简单吃饭,也都要其中一个妥协另一个。
他们那时候唯一一点链接,也不过是她拜托他帮忙养花。
只有那一点了。
他没有说他其实很羡慕宋夜,从小到大,能和她玩在一起吃在一起,他们还有点同乡的情分,高中时期同窗的友谊。
他觉得在许珈毓眼里,宋夜像哥哥,他们才是一家人。
他什么都不是,他是外人。
隔了几天,许珈毓和他一起把茶花搬进院子里。
茶花喜酸喜湿,那时候,已经是十二月末,几株茶树都长出了花苞,被翠叶包裹。
养了这么久,许珈毓很高兴,蹲在陶盆边眼睛亮亮地:“它是不是快要开花了?”
江泊雪扫了一眼:“嗯,它花期是十二月末,到明年三月多。”
“原来是冬天的花。”她稀罕地擡手,摸了摸小花苞。
江泊雪起身,将土重新盖上一层,指尖大概冻得有些冷,许珈毓垂眼看见他将指尖蜷了蜷,握进掌心。
“你
“还有点工作。”
“哦。”
对话再次卡住,江泊雪眸色漆黑:“怎么了?”
他眼睛里藏着希冀,就好像在隐隐期盼着什么。
然而许珈毓摆手:“没有,没什么事,你去忙吧。”
她说完转身,从台阶上的门走进了厨房。
回头看时,江泊雪还站在台阶上,目光跟随她进屋,漆黑的瞳孔深深沉沉。
那时候院子里只剩他一个人,背后夕阳残照,显得萧索而清寂。
他就那么站了很久。
许言冒出个脑袋:“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许珈毓放下帘子。
*
平安夜的那一天,茶树还没开花。民宿里几个人商量怎么过圣诞。
原本是不打算过的,主要是没想法。
这种节日多半是小情侣间过着玩,他们一帮单身的,实在想不清楚平安夜喜庆的点在哪里。
宋夜提议去游乐园,说是晚上会有活动。
但想也知道,人挤人,什么都看不到。
于是这个提案被否了,一直到平安夜当晚,几个人都没想出来方案。那天就安排得稀里糊涂。
他们后面干脆在民宿里烧了个炉子,煮果茶,选了部电影看。
是个很无聊的爱情片,看到一半,许言嚷嚷着说不行:“我靠,这么无聊,你们再放下去,我就得睡着了。”
“我也觉得不好看,好无厘头啊。”
“爱情片不都这样么,你还想看出花啊?”
宋夜提议:“那要不看鬼片?”
楚小莹看着娇娇弱弱,意外胆子很大,举手赞成:“好啊,要不看那个电锯杀人的吧。”
“那个不是鬼片,那是恐怖片!”
“那就看恐怖的呗。”
“你不怕吓人啊?”
“又没关系,一个人看害怕,我们这么多人呢。”
宋夜擡肘,戳了下许珈毓:“你说呢?”
许珈毓捧着茶,无所谓地道:“我都行,你们想看就看呗,应该挺刺激的。”
“行。”宋夜就开电脑去找片子。
那三个人还在叽叽喳喳,许言在那吹自己不怕鬼,又说之前看了多少部恐怖片特别牛叉。
楚小莹让他滚蛋。
许珈毓觉得好笑,跟着轻轻笑了两声,然而下一刻,她笑意僵在嘴角。
许珈毓转过头,沙发的最角落,江泊雪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不动也没说话。
他目光深邃而虚无地落在地毯,像是什么都感知不到。
所有人都在热闹讨论,他像个局外人。她忽然发觉,她好像把他给落下了。
说来也不是故意的,他们聚会,这种情况时有发生。江泊雪和其他人都不是很熟,楚小莹畏惧他,许言是纯不认识,宋夜……宋夜从九年前看他就不很顺眼。
他在这里,唯一平时能说上话的,只有许珈毓。
许珈毓如果出门去,或者生病不下楼,他就会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或者客厅角落办公。
他能一整天不说话。
想到这里,许珈毓不知怎么的,心里头一闷,心脏就好像被谁重重捏了一把,让她竟然愧疚起来。
她很少有这样的情绪,因为长这么大,都是别人对不起她的情况多些,她对不起别人的时候,少之又少。
哪怕是她和江泊雪,也是从前他侮辱她是床伴的时候多,她有什么好愧疚的,又不是她羞辱他。
可现在,世界颠倒,什么都变了。
关系变了,位置变了,就像从前哪怕冷战不说话,哪怕吵架甚至动手,他胳膊一揽,她就能顺势坐在他腿上,手臂挂住他脖颈。
她气人,江泊雪会沉默着抚摸她薄薄脊背。
而后,不管再大的矛盾,也能渐渐抚平。
现在连说话都少,又怎么能抚得平呢。
许珈毓抿唇,踌躇了片刻,还是凑过去,压低声音悄悄问他:“你想看吗?”
大概是没想到意见还会被考虑,江泊雪有些茫然地擡眼:“什么?”
“恐怖片,你害怕吗?”
他身子一顿,说了句:“还好。”
许珈毓没话接。
不过问过了,她也就安心很多,不再那么惴惴不安了。
许珈毓点点头,又回到自己位置坐好。
深夜有点冷,她拿了条毯子搭着,抱着膝盖缩在沙发里。
那三个人喜欢坐地毯,她和江泊雪坐沙发。
明明沙发并不大,他们两个之间的空隙,却相隔甚远,甚至还能再坐下两三个人。
电影很快开始。
那部片子很经典,悬疑恐怖氛围拉满,全程血腥伴随着尖叫,一直到影片最后一幕,谜底才被解开。
是一部质量上乘的恐怖片。
许珈毓有点看不了这种恐怖片,虽然她说刺激,可她在这方面胆不大。
宋夜几个人不怕,全程还能跟着瞎猜谜底。
她却只剩一身冷汗。
影片结束,那三个人觉得不过瘾,还想再看,那时候十二点刚过,许珈毓有点累了,想先去睡觉。
宋夜看了眼时间也说太晚了:“要不改天再看?”
另外两个都同意。
过程中,自然是没人考虑江泊雪的,反正他们向来不怎么和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