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雪(2 / 2)
大概是习惯了,江泊雪垂眸,目光落在手机上,不知道是在工作还是什么,他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事。不过这样也好,避免尴尬。
于是几个人丢下一茶几果皮瓜子壳,准备明天收拾,陆陆续续上楼。
许珈毓也拿开毯子跟着上去。
然而走过楼梯转角。
她看着楼下那个隐在黑暗之中,拿着手机,不声不响的人。
许珈毓心里突地难受起来。
那晚她睡得不好,半夜惊醒。
是一个梦,梦里江泊雪站在东湖边,夜晚湖光粼粼,映在他黑色大衣上。
这次的梦有所不同,许珈毓跟在他后面,傻兮兮跟了许久,原以为会像往常一样,一直盯着他背影。
梦里的江泊雪却忽然转过了身。
梦里没有下雨,他黑色大衣前襟莫名有些潮湿,显出一大团深色痕迹。
江泊雪微侧眸,垂眼看着她,目光幽然寂静。
他站在栈道尽头,夜风勾勒他的碎发,他眼中什么都没有。黑暗里,许珈毓听见他平静的声音。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许珈毓忽然慌了神,心脏突突地跳起来。
可等她追上前两步,他却蓦地消失,不见了踪影。
许珈毓被这个梦吓一跳,惊醒过来,伸手摁住心脏位置,整个人都懵住了。
她本身就有梦魇的毛病,这几年好很多了,可还是有点担心。
想伸手够水杯,床头水杯空了。许珈毓叹口气,下了床,准备去楼下烧点水。
她下楼至一半,在那个楼梯转角,相同的位置。
看见客厅灯光灭了,电视却还开着,楼下在放电影,许珈毓听出台词,是他们没看完的那部爱情片。
她踌躇着停下脚步。
这么晚了,还会有谁在客厅。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起夜晚临走时江泊雪孤单的身影。
心脏跳得快起来,有点痛,她忍不住皱眉,屏住呼吸,往下走了几步。
黑暗里,江泊雪陷在沙发角落。
还是那个熟悉的位置,他没有变过,或者一直在这里,根本就没有上楼。
那部爱情片很无厘头,夹杂喜剧元素,影片中的人物搞怪,他们都觉得不好看。
许珈毓下楼几步,也能听到电视里传出的阵阵无厘头笑声。
有什么好看的呢,她抿抿唇,不太懂。权衡了一下单独相处的尴尬,许珈毓还是决定先上楼。
然而就在她即将转身的时候,余光瞥见了什么。
浑身一僵,就那么愣住了。
她看见屏幕幽幽灭灭的光,照在江泊雪脸上,将那双冷漠清寂的眼睛,折出一片黯淡颜色。
他眼睫轻轻颤了颤,拖拽出有些猩红的痕迹。
那部爱情片子大概到了高潮,所有人都在闹,主角宣发爱情誓言,配角起立鼓掌,为爱情奏乐。
笑声近乎刺耳。
那时候,平安夜过去,零点钟声过去。
整个世界都在欢度节日。
只有屏幕前的江泊雪,静静地,眼泪滑落。
*
大概是听到了动静,江泊雪微擡眸,视线向她这里偏来。
他眼睛湿漉漉,眼睫还是潮的,像雪后一场雾。
江泊雪不吭声,静静地望着她。许珈毓也不开口。
颤抖的视线望过去,好像隔着经年光阴,又回到从前时候。
可是从前江泊雪也是不会哭的,他这种商人,懂得怎样规避不必要情绪,哭也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让自己脆弱。
除非他觉得,这个问题已经严重到他根本解决不了了,无可转圜,覆水难收。
黑暗里沉默蔓延。
良久,江泊雪终于开口:“怎么下来了。”
他声音嘶哑得很难听,像块烂掉的木头,做成锯子,一下一下割着许珈毓的心。
很钝,呼吸都被割碎了,却连血也没有。
身体像是逐渐不受控制,又沿着楼梯往下滑坠几步,许珈毓听见自己的声音,不比他好到哪里去:“水喝完了。”
“渴了?”
“嗯。”
江泊雪复又沉默下去,片刻后,他微微朝她伸出一只手:“过来。”
许珈毓踩着步子,慢慢走过去。
她根本没劲,浑身软得像是踩棉花,等真的踩到了松软地毯,她身子一歪,整个人直直朝前栽去。
江泊雪眼睫一颤,伸手把她捞了过去。
他皱眉,声音随即染上莫名情绪:“路都不好好走。”
听着像是生气了,分明和平时说话的语调,也根本没多大变化,可许珈毓就是能听出来。
她小声说:“我想喝水。”
江泊雪抱着她,让她跨坐在自己腿上,从沙发边的小桌上拿过水杯。
想了想,递给她:“我喝过的,你还要喝吗?”
他眼底漆黑一片,情绪难明。
以前也不是没喝过的,以前连他的身体都触碰过,他们两个也都不觉得有什么隔阂不对劲。
可现在,江泊雪谨慎问出口的每一句,都像在刺着许珈毓的神经。
她点点头:“喝。”
语调不自觉就委屈起来。
江泊雪没说什么,擡起手,杯子送到她唇边,轻轻按了按,许珈毓张开嘴,就着这个姿势喝水。
可这样喂总也喂不好,姿势很别扭,有时候喂得急,水就从唇边溢出来。
许珈毓难受地动了动:“唔。”
她忍不住抓着他手,自己控制角度。
掌心触碰的皮肤很冷,许珈毓贴紧点,摸了摸,江泊雪就那样纵着她。
她把水都喝完了,才擡眼,湿润的嘴唇贴着杯子,有些懵然地看着他。
“喝完了?”
“嗯。”
看她茫然的模样,江泊雪轻笑:“你也不给我留一点。”
“那我去烧水。”说着就要走。
江泊雪却搂住她腰:“别走。”
许珈毓愣住。
视线里男人的模样很憔悴,他眼尾还带着水渍爬过的痕迹,慢慢俯身,有些僵硬地抱住了她。
江泊雪贴着她耳廓,顿了顿,有些沉闷地低声道:“我不喝了,你别走。”
黑暗里,他嗓音粗粝,哑得仿佛被砂纸磨过,尾调也是颤抖的,几近破碎。
许珈毓受不住他这样语气,可也觉出异样,她白皙手指捧着他的脸:“江泊雪。”
他没阻拦,顺着她的手腕握紧,拇指指腹,在那块温热的皮肤上慢慢摩挲。
江泊雪看她的视线很是专注:“嗯。”
许珈毓咬着唇:“你是不是喝酒了?”
“没有。”
“撒谎,你有没有喝酒我能看不出来?”
他简直是把她当傻子,他们在一起那么久,彼此熟悉得仿佛是世界上另一个自己,她怎么能看不出来呢。
许珈毓有些气恼地拍拍他的脸:“你不许说谎。”
还是骗不了她,江泊雪缓慢眨眼,有些醉意朦胧看着她,她不松开手,他的脸就在她掌心,轻轻蹭了蹭。
他失笑:“就喝了一点。”
那肯定不止一点,许珈毓拧着眉,又打了他一下:“方宇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不要让你碰酒不要让你碰酒,你怎么还喝。”
她语气有点凶巴巴,桃花眼挑上去,明艳的模样。
江泊雪也没生气,唇角微弯,看上去甚至显出几缕笑意。
“那我下次不喝了。”他顿了顿,“你别生气。”
怎么可能不生气,他一点也不懂节制,许珈毓撅着嘴,不高兴地动了动,臀碰到他手臂,又动不了。
她只好闷闷地:“你放我下去。”
看她片刻,江泊雪忽地把脑袋埋在她颈窝,声音模糊传来:“醉了。”动不了。
“你别装。”
“没装,真的。”
几年不见他怎么越发无赖了,许珈毓记得他从前蛮有风度:“你从前可不这样。”
“从前哪样?”
许珈毓咬着唇:“你从前可不这么……”她搜寻着合适的形容,搜寻无果,只好说,“……这么骗人。”
他才不屑于骗呢,那个时候,以江泊雪的身份地位,情绪全摆在脸上也不要紧。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去做,就算冷漠狠辣一些,这样恶劣的一面展露给她看,也没关系。
因为他不在乎。
反正她斗不过他,斗不倒他。
反正,需要隐藏情绪的也从来不是他。
江泊雪维持这个姿势,他迟疑道:“我这样,你很讨厌吗?”
也不是讨厌吧,就是,稍微觉得有点不自在。
许珈毓觉得他什么样她都见过,最后也都接受了,怎样也没差。
然而不等她说话,江泊雪就稍稍离开了她。
他带着醉意,眼眸深深沉沉,有些小声地说:“那我不这样了。”
他抓着她的手,垂下眼,小声重复了一遍:“我不这样了。”
许珈毓心脏就像浸在酸水里,被他颠来倒去揉烂了,稍微一碰就咕嘟嘟冒着泡。
他怎么就成这样了。
抛掉工作,离开海城,来到这个陌生城市,和几个不欢迎他看不惯他畏惧他的人同住……是为的什么。
许珈毓吸了口气,捧住他在黑暗里眉眼半阖的脸,低头,温热薄唇贴上去。
没有挑开他牙关,就这样唇瓣挨着唇瓣,静静贴了一会。
片刻后,她稍微分开些:“那你乖乖的。”
江泊雪喉结颤抖,眼睛望着她:“那你呢。”
“我还能干嘛。”她说,“我给你煮醒酒汤啊。”
难道让他就这样醉醺醺的?
江泊雪喝酒不上脸,也不发脾气,可他固执地待在客厅,守着一台小电视,孤零零看电影。
许珈毓也挺难受的。
思索了一会她话里的可信度,江泊雪说:“那你还回来吗?”
许珈毓简直要笑了,唇畔勾出一抹无奈:“我不回来,醒酒汤煮了再倒掉?”
他明白过来,不说话了,看她也不动,自己又凑上前,嘴唇小心翼翼贴着她。
亲了一下放开,像啄吻,小动物般亲法。
许珈毓从他腿上下来,索性牵住他手:“你乖,我给你弄醒酒汤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