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雪(2 / 2)
江泊雪眼眸闪烁。
“江泊雪,我很喜欢这里,也很喜欢你。”
“你。”江泊雪像是被这种直白的话弄傻,有些回不过神,“你怎么……”
许珈毓站到他面前,忽然问:“你知道我刚才去了哪里吗?”
江泊雪眼神很淡,泛着浅浅弧光:“知道,周妈和我说了。”
“那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道了。”许珈毓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去香山别墅吗?”
他摇了摇头。
许珈毓漂亮的桃花眼弯起来,有些狡黠:“我去找你爷爷,让他把你送给我。”
江泊雪眼瞳狠狠一颤。
像是听明白了她的话,又像是根本明白不了。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许珈毓听到他说:“你说,你去找爷爷……”
“嗯,我让他把你送我。”
江泊雪陡然攥住她手腕。力道很大,紧得她很痛,可许珈毓还是笑吟吟的。
他喉结滚动,嘶哑道:“为什么?”
许珈毓笑看他的眼睛:“因为我想娶你啊。”
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变幻,好像冰冻封寂的江面。开春时,缓慢碎裂冰层,听到冰雪消融的声音。
江泊雪在那个时候,根本做不出其他动作,只能僵硬徒劳地捏紧她手腕。
好像这样,她就不是幻觉,不会跑开,不会丢下他,再自己一个人走掉。
许珈毓腾出另只手,从口袋里摸摸,掏出个小盒。
黑色丝绒,很普通的款式,她拿出来的一瞬间,江泊雪眼眶像是红了。
她把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两枚对戒。
素净简约的戒环,没什么太多宝石点缀。
海城和煦的日光落在戒面,折射出一点点细碎的天光。
许珈毓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时间太仓促了,我来不及挑好看的了,先这样吧,我们结婚的时候再挑好看的,好吗?”
江泊雪眼眸微微一动,喑哑道:“你要和我结婚?”
“嗯。”许珈毓静静看着他,“我不是之前就答应你了吗?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江泊雪像是说不出话了。
他垂眼片刻,说:“那你不回湖市了吗?”
“不回了。”许珈毓笑,“今后就留在临海了。反正民宿有宋夜照看,交通也快,我什么时候想回去了,我再回去。”
江泊雪眼眶泛红,极力克制气息,问了第二次:“为什么?”
许珈毓擡手,温柔捧住他的脸。
声音柔和得像三月的风:“我怕我不在,你会难过。你以后不要难过了,我会好好爱你的。”
江泊雪轻道:“你个骗子。”
永远都在撒谎,还很笨,不知道怎么圆谎。
一个谎言用另一个谎言去圆,最后拆东墙补西墙,傻兮兮地怎么也圆不回来。
可偏偏他就是吃这一套。
他偏偏就是能一而再再而三上当。
上当,受骗,然后原谅。
那年在青乡镇,他说,如果她再骗他,那就永远不要再见面。
可是他没能忍住,他得承认,人有时候真的会犯贱。
他得承认,他就是爱她。
爱得快死掉了。
现在这个骗子,站在他面前,穿着一如既往的红裙。一副乖乖反省的样子,他又有点舍不得了。
许珈毓咬唇,纠结半天,自己心里先把自己噼里啪啦骂了一顿。
她确实是太过分了,她以后不这样了。
最后才说:“那你还想和我结婚吗?”
江泊雪垂着眼睫不说话。
这个问题,曾经他问过自己无数次,李书行也曾问过他无数次。
想结婚吗。
和她结婚吗。
真的想好了吗。
如今回忆往事,仿佛那瞬间历历在目,就在昨天。而他想起那时候自己的答案,和现在如出一辙。
“结。”
他垂眸,看着她漂亮,温顺的桃花眼。
一字一顿,认真地说:“我们结婚。”
许珈毓眼眶一疼,扑上去抱住他。立刻就感觉后颈被按住。
江泊雪低头,握着她后颈,嘴唇牢牢地堵住了她。
他唇瓣干燥而柔软。
就好像,她从前就被关在他的铁笼。
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一只冷漠凶猛的野兽。
看守他的猎物,他的储备粮。
曾经他不知道自己对猎物能产生什么感情。
可是他既舍不得吃她,也舍不得毁掉。
只能一直养着,养着。
直到猎物逃脱的那一刻,他幡然醒悟。
他后悔了,他不想她离开,消失在他终年生活的这片地域。
所以他用尽办法,想尽手段,甚至也曾苦熬夜晚,想过谋求算计。
他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自己的小猎物回来。
回到这片。
无雪之地。
哪怕这是座牢笼,哪怕他们再也无法走出。
他也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
那是春天,他们结婚了。
去祭拜许珈毓的父母时,江泊雪跪在许如山墓前,静静磕了三个头。
他轻着声音说:“爸,妈,珈毓跟了我了,你们放心。”
墓前风过,一片柔软寂静。
许珈毓微笑着解释:“行了,起来吧。我爸说他知道了,他听见了。”
他一定听见了,许珈毓坚信。
那是她花费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一直喜欢的人啊。
曾经也以为前途路远,困难重重。
只能迢递珍重,和他各奔东西。
可如今再也没有障碍了,所有人都会祝福他们。
他们回了东湖。
按照她家的旧俗,把她爸妈的房子打扫了一遍。
许珈毓把供灶的佛像搬出来,摆好酒杯,又烧了几样菜。
两个人齐肩,认认真真拜了拜。
她笑着打趣说:“为什么已经不是古代了,结婚还是要拜这个拜那个哦。”
江泊雪牵着她的手,他们最后磕了次头。
他才笑笑:“你心诚一点,你有事求人家,能不能也装出点恭敬样子?”
许珈毓:“我求什么呀。”
“求他们保佑我们。”
“保佑什么?”
他无奈看她一眼:“你说呢。”
她真的很喜欢看他这种,微微吃瘪之后,对她无可奈何的样子。
许珈毓憋不住直笑。
“好了,我不笑了。”许珈毓弯唇,装模作样正色道,“那你说我应该怎么跟他们说?”
江泊雪看着她,忽然轻笑说:“你就说,希望天上神仙祝江泊雪和许珈毓百年到老。”
“哦。”
她侧脸微微红了。
转过眼,默默在心里把这句话复述了一遍。
两遍,三遍。
好多遍。
这回楚天应该听见了吧。
……
去楚天台拜过之后,江泊雪牵着她的手,忽然说:“其实你走后,我曾经来过一次东湖。”
许珈毓微微愣怔:“是吗?”
“是,但那个时候,其实是不敢来的。”
就像三年前她回国,第一次和她来湖市,他不准她坐临海的飞机。
因为那年,是他在临海机场,亲手把她送走。
他心里总是有道坎,如阴影,如影随形。
许珈毓笑容里有怀念意味:“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来楚天台,我以为你害怕。”
江泊雪也笑了:“你以为我恐高。”
其实不是。
那次上楚天台,他沉着脸没说话,那时候她以为他恐高,手忙脚乱,傻得可爱。
可是也没说什么,陪着他一步一步走上去。
她不知道,那个时候江泊雪每走一步,其实都在想——
“把她留在我身边。”
“不要让我们分开。”
“我想和她一辈子在一起。”
他小时候生病,经常去寺庙拜佛保佑平安,家里所有人都对他说,只有这样一级一级走上去,才够诚心。
他一直都记得。
所以那年第一次来,他一级一级爬上台阶。
尽管后来他的愿望,还是没有实现。
许珈毓走后有一年,因为工作原因,江泊雪再次来到磨山。
明明是陪合作伙伴游玩,可对着陈旧宝塔,满山翠色。
他却想起好几年前的旧事。
朋友问他有没有事,是不是恐高。
江泊雪扯出个笑:“没有。”
他只是,太想她了。
重新回到有共同记忆的地方,他受不了。
那年,他依照从前的路线,再一次一步一步爬上楚天台,苍天近在眼前,沉默望他。
江泊雪对着宝殿,往日情形依稀浮现。
“把她留在我身边。”
“让她和我一辈子在一起。”
“不要让我们分开。”
江泊雪不觉得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多么可笑,他当年恳切在心里默默许的愿,也没有灵验。
什么都没有灵验。
他说了那么那么多遍啊。
可是楚天台听不见。
东湖听不见。
珞珈山……听不见。
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磨山顶。风吹过,是她离开的第二年秋天。
他重新小声复述一遍当年的话。
后来声音轻得连他也听不见。
……
想起陈年往事,江泊雪心里只剩一片安静的柔软。
听不见,也没有关系。
他现在牢牢牵住了那只手,楚天倘若不能保佑他,他也一辈子不会放开。
那一年春天,珞珈山樱花盛开,依然如雾如霞。
许珈毓带着江泊雪去赏樱花。
顺着人潮向前涌动,许珈毓擡睫说:“我突然想起来,有年在青乡镇,和你说过的一句话。”
江泊雪侧眸:“什么?”
许珈毓笑起来:“我说,珞珈山不南不北,很少下雪,就算下了,量也不大,积不起来,勉强算是个无雪之地,和临海差不多。”
江泊雪也想起来:“我记得。”
那是他们那一年重逢后,第一次彼此纠缠。
她迷迷糊糊说出这句话,又迷迷糊糊拉着他,坠入漩涡。
江泊雪擡唇,扯开一抹笑:“你当时还说了另一句。”
“什么?”
“你说——”他望着她,眼眸漆黑,仿佛陷进往事,“但是珞珈山有自己的雪。”
一阵春风吹过,人潮里忽地有人叫起来。
许珈毓回神,牵着他手擡头看。
那一年,珞珈山上的樱花,依然开得繁盛而灿烂。
浅浅淡淡的粉与白,风一吹,万树沙响,天地澄澈,满山花瓣前仆后继地下旋、坠落。
花瓣穿过指缝,她伸出手去抓。
抓住了。
忽如雪。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