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 01(1 / 2)
蜉蝣01
可能是她哭得实在太惨了,江泊雪低头,看一眼怀里的人。
表情隐没在树枝投下的暗影里,有些晦暗难明。
“哭什么。”他身体微微僵硬。
那年他十七岁。
没有任何哄女生的经历,就连感情也是空白一张。
唯一对女人有肢体接触,是初高中毕业典礼,按照礼节拥抱同班的女同学。
白人很热情,唯有他,是点到即止的冷硬。
江泊雪自己也明白他不擅处理这类事,李书行倒是擅长,李大少能把所有漂亮姑娘哄得服服帖帖。
他陡然间竟然生出一种无措感,觉得这种情况,要是李书行在可能还好办些。
怀里女孩子身体很柔软,十四岁,个头不高,就那么一点,脑袋顶勉强到他胸口。
他手上用劲,微微握住人肩膀,低声问:“你家里人呢?”
是走丢了吧,小孩看样子很害怕。
然而面前小姑娘摇摇头,红着眼眶哽咽道:“他们都死了。”
他一愣。
女孩子泪水啪嗒啪嗒,转瞬沾湿了他手腕。
她声音很安静,哭得也很安静。
没有撕心裂肺大吵大闹,只是无声抽搐着哭泣。
她说家里没有人了,语气沉静得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江泊雪掌心不免紧了紧,声音收束:“那,家里再没有人照顾你了吗?”
许珈毓听到这话,沉默了片刻,很小声说:“姨妈在照顾我。”
幸好,原来还是有亲戚在的,江泊雪不知怎地,竟然微微松了口气。
他擡起手背擦她的泪,尽量语调温柔道:“那我把你送回去……”
“不要……”这句话不知怎么刺激到她,女孩子陡然浑身颤栗起来,眼眶更红,语调也破碎了。
“不要把我送回去。”
“为什么?”
她哭得连话也说不清,泪眼朦胧,颤抖地小声哀求:“他们会,会把我送到精神病院,不要把我送回去……求求你,哥哥……”
江泊雪心脏蓦然酸痛。
第一次遇到这样棘手的情况,她在哭,家庭破碎,没人可依靠,她才十四岁,那么小走投无路,最后只想往湖里跳……
那瞬间或许是春日的炎阳太过灼热,刺得他喉咙陡然干涩起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瞬间看见她一张脸,凄楚着泪水涟涟的一张脸。
他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好像进出的每一口气,都像是针,密密麻麻扎在心脏上身体上,捅出几百个洞。
那时候他透过她的面孔,恍然看见六岁的他自己。
父母死的那一夜,他在台阶前坐了一整夜。
那时他还不懂得亲人的离去,意味着什么。
那是毁天灭地漫长痛苦,带走他生命中一部分的潮汐退和涨,并且不再来。
他只是在那一夜,头一次缓慢体会,失去,原来竟然是这种滋味。
手指痉挛似的蜷了蜷,江泊雪慢慢吐出呼吸。
他沉默看着女孩发顶,突然道:“如果家里没有人照顾你……”
顿了顿,艰难吐出后面几个字:“……要不要跟我走?”
*
把人抱上车的时候,小姑娘一直在发抖,他问她是不是紧张,她沉默两秒,动作小小地摇了摇头。
她未成年,把人抱走总得过她家里那关。
江泊雪依照她报出的地址,于一排老式居民楼里,找到她姨夫姨母,礼貌问询,可否带走这个姑娘。
林秀当然没意见,许珈毓一个拖油瓶,还长那种骚样,天天勾搭男人的货,跟她妈一个样。
这男人看着挺有钱,也不知道怎么被她小小年纪就能勾上手的。
走了也挺好,省得以后带回家些不干不净的人,败坏家里名声。
而且,她脑子有病的,天天跟见鬼似的去东湖,说是找她爸。
林秀斜着眼睛看好戏,看来这公子哥也就是看上她小脸嫩,不知道她有病吧?
听说他们有钱人最怕这一套。
要是这小祸害惹得人不爽快了,指不定怎么个破烂下场。
想想都觉得可笑。
还攀高枝呢,做梦吧。
林秀说:“行啊,反正家里也忙,管不了她。”
程斌也说没意见。
只是眼神落在许珈毓身上,多了几分不舍。
别说,他这外甥女还真挺美的,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要是留手里,以后孝敬领导,也好办事……
再者,这张脸就算是放家里看,那也够让他爽利了。
现在要被带走,程斌陡然还有些不是很高兴。
好在这时候,那个年轻男人开口:“每个月我会打一笔钱到您的账户上,从此以后我会照顾她,她的学费生活费,都由我来支付……成年之后由她决定去留。”
那不就是走了个拖油瓶,还平白无故多出钱?
林秀乐颠颠就应了,就是最后走得时候还长了个心眼:“您可听好,我们这可不是卖外甥女,这叫什么,那个,那个……”
程斌:“资助!”
“对,资助!”林秀眯着眼,“她监护权还在我们手里,您这可不是收养。”
她蠢啊,做一锤子买卖?
要是收养,不就彻底跟她家没关系了,她还怎么捞钱?
闻言,江泊雪微微蹙起眉头,视线平淡瞥过屋内站着的两个人,面无表情道:“好的。”
他就这样把人带回了家。
回海城的一路,先是坐飞机,而后车辆在高速上飞驰。
全程将近四个小时的时间,女孩一直低着头,迈着小步子跟在他身边,没有说过话。
还是江泊雪觉着这样的氛围不大好,主动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愣了愣,静静垂着的睫一颤,小声道:“……许珈毓。”
“许……嘉鱼?”江泊雪念着,喉咙里滚了滚,“诗经里的名字?‘南有嘉鱼’那个嘉鱼?”
她轻轻摇头,想想她名字解释起来很麻烦。许珈毓擡手,小心翼翼牵过他的手心。
他手掌比她宽很多,掌心很热。
许珈毓低睫,细软的指尖一笔一划,认真写:
许、珈、毓。
“是珞珈山的珈,钟灵毓秀的毓。”她抿抿唇,像是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话多,总惹人讨厌。
于是复又垂眼,不出声了。
江泊雪愣愣看掌心许久。
最后收拢手心,薄唇扯出笑:“我知道了。”
一路无话,到海庭时,是深夜。海庭早早熄了灯,家里只有张阿姨在帮忙,照例等他。
然而看见他身后紧紧挨着的女孩,张阿姨神色陡然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