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 13(1 / 2)
蜉蝣13
他撑着床沿,维持着被她堵住唇角的姿势,几乎是愣在那里。
很难形容那时候的感受,她的唇瓣,温热的触感,冬夜里灼人的体温,还带着少女馨香。
他没有闭上眼睛,所以甚至能看见,昏暗视线中,她轻轻抖动的,纤长颤抖的眼睫。
如蝴蝶脆弱的翅膀。
江泊雪只迟疑了一秒,随即立刻反应过来,用力扳过许珈毓的肩,迫使她离开他唇瓣。
“你在做什么。”
他声音几乎是发抖,因为不可置信而用力到手骨颤抖:“我问你在做什么!”
许珈毓望着他没说话。
过半天,她才抿着唇,极淡地解释了一句:“接吻。”
顿了顿,她说:“和哥哥。”
江泊雪那一刹那,突然只觉得可笑,想笑。他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他很想教训她,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不知道自己什么年纪,知不知道现在心智不成熟,她还是个学生,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东西。
而他又是她哥哥,尽管试名义上的,尽管连法律层面都没有承认过,可他依然是她哥哥。
资助她的,供她上学的,给她提供一切吃穿用度、真的曾经认真思考过把她当亲妹妹养,今后看着她长大成人,立业,甚至成家的。
哥哥。
她现在又是想怎么样,她究竟懂不懂她不是在玩小孩子的爱情游戏,她究竟又懂不懂,她是和谁在玩这种爱情游戏。
不是她学校和她一样情窦初开的小孩,她是在和他!她是在和自己的哥哥!
江泊雪陡然间手指用力,脸色阴沉下去,宛如结冰,他从没对她多么疾言厉色过,他之前很舍不得,现在却觉得又气又痛:“我是你哥你懂吗?你在干嘛,你亲我,许珈毓,你是不是疯了,还是最近压力大把脑筋烧坏了?我是这么教你的,教你怎么和你哥乱.伦?”
许珈毓望向他,视线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和淡然。她摇摇头,顺着他的话承认:“不是,哥哥没有这样教过我。”
江泊雪低吼:“那你是从哪里学来的!你怎么敢做这种事许珈毓?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考虑过……”
“我不敢。”许珈毓打断他,眼神柔软湿润,还是那样极轻的语气,“我没考虑,我也不懂事,我不知轻重心里没数,我帮不上你可能还要给你添乱……我猜你这么说。”
他眸色冷凝望着她。
许珈毓停顿几息,忽然说:“你可能还要说,为什么会把我教成这样,你究竟哪一点教育方法出了问题……其实你可以不用那样想。”
她说着说着,蓄在眼眶中的泪,忽然就流了下来,沾湿脸颊,从下颚处滴向睡衣。
很快,连睡衣都被打湿:“因为这几年,你从来没有教过我。”
“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知道吗?我害怕什么又敬畏什么,你又知道吗?我每天吃什么,在家有没有人给我做饭,我每次都一个人吃饭,你从来不知道我害不害怕,会不会觉得孤独。”
“我上高中了,我在哪个班呢,教室在哪一层,我的同学有哪些,我有没有同桌,同桌是男生还是女生,我和他关系好不好,我和同班的关系又好不好,我还讨老师喜欢吗,学习累不累,辛不辛苦,每天晚上几点睡觉,早上又什么时候就要早起了,我去学校一路上会遇到什么,我在学校有没有被男生表白过,骚扰过……”
“甚至我只是给你发我的成绩单,你都,你都很少回复我,为什么呢,为什么,哥哥,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真的不明白。”
她在哭,哭得很可怜,眉头细细蹙起,浑身发颤,连手指骨节都在颤抖,紧紧地紧紧地揪着床单,水痕漫过眼眶,从眼睛里滴落下来。
许珈毓哑着嗓子,终于还是克制不住,问出这么多年一直所想:“你有那么讨厌我吗,还是其实你早就看出来我喜欢你,所以你忽视我疏远我,有时候凑近一点就觉得了给甜头,我就又会过来?”
“你在伦敦那么多年,很忙,我知道,可是你有没有哪怕一刻,哪怕一刻想过,我也是会难过的?”
她说:“哥哥,你能回答吗?”
*
那个新年伊始,过得兵荒马乱。
江泊雪从那天晚上开始搬了出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也没回海庭,随意找了海城的酒店,定了很长一段时间套房。
他根本解释不了自己的行为,就像那晚,妹妹用哀伤的眼睛望着他。
而他到最后,甚至也没能说出一句话的原因。
他几乎是逃走的,落荒而逃。
江泊雪觉得这个小孩是真的糟心,一席话简直是拿刀往他心里捅。
他是承认,他看得出来,他觉得许珈毓有些过于黏着他了,这样不好,至于哪里不好,他不知道,总觉得他们真是哥哥妹妹,她对他的感情像是要变质了,他总得扼制。
之前他以为,她对他就是小孩一时茫然,就好像人生过得很艰难,突然遇上一个对自己很好的,总会忍不住产生依恋和喜爱,渐渐地,就以为那就是自己的爱。
可是那是依赖,不是爱,依赖就是可以戒断的东西,她往后人生还有很长,或许还会遇到很多各式各样的坎坷。
她很乖很听话,很招人喜欢,会有很多人乐意出面帮她解决掉麻烦。
她可能会从此依赖上很多人。
然后,再用个一年半年,慢慢戒断遗忘,最后彻底失去印象。
可是爱不是,那不是简简单单因为很照顾她,就会产生的感情。
江泊雪觉得她年纪还太小了,自己没想通,他比她年长,当然很应该提前斩断,所以在那之后,他总表现得有些冷淡。
其实她发去的信息他都有看,学校里的事,他或许知道得比她还清楚。
他真觉得搞笑了,她还问他知不知道,他才想问呢。
一天到晚就知道学习,海中的事他方方面面都抽空了解过,她都不一定听说。
可他实在没想到,她哪来的胆子,居然敢玩这么一出。
原本这些青春期的懵懂与躁动,他不忍心戳穿,总想着小姑娘脸皮会薄一点。
要是点破,他们怎么收场。
等她长大,回想往事,只会觉得后悔和丢脸。
现在好了。
他不用烦了,因为已经被她捅得破得不能再破。
江泊雪觉得真的愁人,他脑子乱得要命,一锅粥。
什么海庭,他也不想回去,回去干嘛,她房间还留着,他看见想起这件事,就觉得愁。
愁死了。
在酒店消磨了几天,李书行又约他出去喝酒,他想着反正在酒店憋闷,也就去了。
李书行看他一个人来,问:“就你一个啊,小毓妹妹呢?”
江泊雪暂且听见这个名字都觉得发愁,只好说:“在家。”
李书行:“哦,在家写作业啊?小孩子作业真多。”
“嗯。”他敷衍点头。
李书行觉得他命真好,想想自己,感叹道:“唉,其实我也想要个妹妹的,小毓妹妹多好啊,成绩又好,又好看,又很乖,天呐而且很懂事很会照顾人。”
李书行靠在沙发上:“我要是有个妹妹,我觉得我人生就圆满了。”
江泊雪当时就想冷笑,圆满个什么东西,圆满到扑你怀里亲你嘴吗?
他坐在那里沉闷喝酒,没有再开口说过话。
所有人都看出他心情不好,却并不知道原因。
李书行还来问他,被他挥挥手,用一杯酒挡了回去。
他回海城的事就在这一两年,李书行知道轻重,拍拍他肩:“我知道你家老爷子对人比较严苛,不过你也不用那么紧张,天天神经紧绷也不像话吧。”
江泊雪没应他:“有烟吗?”
他平时很少抽烟,除了谈项目压力最大的那段日子。
江泊雪不是个放纵的人,他比许多人都懂得隐忍,在他那个位置,也的确需要克制。
李书行瞪大眼睛,给他递了一支过去:“看出来了,你是有点精神不正常了。”
江泊雪没出声。
李书行给他点上火,又说:“不过你换个角度想,你非得靠你自己吗?老爷子不是说要给你选个未婚妻?她也挺向着你的吧,实在不行你……”
江泊雪直接吐了他一脸烟圈:“闭嘴,吵死。”
那晚他喝得很醉,李书行照例送他回去。
李书行不知道他和许珈毓分开了,叫司机开车,还是报的市中心公寓的地址。
江泊雪已经有些站不稳,他扶他往小区里走。
正要上楼时,江泊雪站住脚:“你回去吧。”
李书行真是我靠:“你这样你能上去?”
江泊雪低睫:“能。”
能个屁,摸得到大门算他输。
不过李书行也没多想,拍拍他肩:“行,那我先回去了。”
“嗯。”
他坐车驶出小区大门,江泊雪仍然维持着那个姿势,穿着西装,站在楼下。
夜色里,他低着眸,有风吹拂他额前碎发,几缕吹进眼睛里,江泊雪像是全然感受不到刺痒,一动未动,甚至没有擡手去拨。
他就像是个暗夜里的雕塑,沉默地站立,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四十分钟后,他挪动已经僵硬的腿脚。
转身走出小区。
一周后,江泊雪前往海城机场,想了想,还是发消息给了许珈毓。
很简单的说辞,像是只是为了汇报一声行踪。
【我今天下午一点的飞机回伦敦】
他也不指望她会来,他们在冷战。
已经冷了两周多了,江泊雪每天都觉得煎熬,海城简直是他不祥之地。
李书行照例来送他。
转了一圈,觉得少了点什么,很疑惑问:“小毓妹妹呢?”
江泊雪还是那句:“在家写作业。”
李书行:“不是……”他梗了一下,有点不是很相信了,“那她作业是不是也太多了?她一个寒假都写作业啊?一次都没出来玩过,也没有联系过我,而且她每回都来送你的,这次居然不在?”
他真的不相信,写作业写到来送人都没时间吗,怎么可能。
江泊雪不想回答,别过眼并没有讲话。
又站了一会儿,他准备拿登机牌托运行李,转身的一瞬间,身后陡然响起一声熟悉的,很小的声音:“哥。”
李书行有些惊讶:“小毓妹妹?你没在家写作业啊?”
许珈毓没看他。
她甚至是,有些木然。
她眼睛望着江泊雪,两秒,然后擡步,很缓慢地走到他面前,仰起脸问道:“你要走了?”
像是疑问,又像是只是陈述。
江泊雪站她对面,很沉默和她对峙,就像是那个夜晚,她骤然失控亲吻他,而他发抖拉开她手腕。
江泊雪没表情,冷淡道:“是。”
许珈毓陡然心脏收缩一瞬,憋着气,很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维持情绪稳定:“那你,那你还回来……”
“不回。”江泊雪望着她眼睛,漆黑眼眸晦暗难明,不起一丝波澜,“明年之前都不回。”
许珈毓压着哭腔:“那你……”
“如果你再问。”他快速打断她,“那就是后年。”
一瞬间,她眼前模糊一片,眼泪骤然滚落下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痛得厉害。
其实那两周她过得很不好,不怎么吃饭,因为不觉得饿,也不怎么睡觉,因为如果睡着了,总会做一些噩梦。
她不喜欢噩梦,害怕噩梦,十七岁的年纪,她做过最大的噩梦不是午夜见鬼,而是就像现在此刻,在这样一个平淡的日子,平平无奇的地方。
他用最熟悉也最冷淡的声音,说他永远不会再回来。
她承认自己是个不成熟的人,她还年轻,做事冲动,不计后果,她尚且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可她当时并不知道,原来最后她得到的惩罚,是从今往后失去他。
许珈毓哭不出声,只能忍着,在喉咙里滚出几声,像小兽似的呜咽。
她擡起袖子,无措擦去眼泪,然而泪水越积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怎么也擦不完。
许珈毓哽咽地恨不得干呕,最后却只是哭着说:“那你,那你之前每次都会帮我录英语材料的,下个学期的你还……”
“我之后不会再帮你录。”江泊雪看着她,站在离她两步开外的地方,不远不近地打量她。
他那时眼眸宛如死水,里面只有一片冷寂:“不是这学期下学期,是从此以后,我都不会再帮你。”
“如果你受得了,那就这样,如果不行,可能确实我需要离你再远一点。”
她拼命摇头:“我不要。”
可是江泊雪同样摇头:“你不可以不要,许珈毓,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我是在告知你。如果你听见了,请你点个头,我默认你同意了。”
她还是摇头,很彷徨无措地,可能从那个时候开始,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在不要什么。
她只是知道,如果她点头,哪怕只有一下,她就再也再也,没有和他说话的资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