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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掌蓄满了力,男子被掌掴得趴在地上,吐出了几颗牙,满嘴血红。
“你,你怎么打人?”
一个年轻娘子紧张的去扶他,满脸怒容,却不敢大声发问。
“你没听他那臭嘴说了什么?”于流水高声道。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站在人群外,“人家小娘子仍待字闺中,你一张嘴就毁人名节,打你都是轻的!”
男子自知理亏,又挨了打,气焰已吓没了,可这么多人在,他也不甘心就这么认了这个哑巴亏。
“我说什么了,大家都那么想,你俩不清不楚,还不让人说了,是不是?”
他想证明其他人跟自己都是站在同一边的,可方才还揶揄打趣的人们,在洛沉杀人一样的目光下,这会儿都偃旗息鼓了。
安静了片刻,唯有殷娘子出声,“那是你自己心脏,看什么都脏,人家明明是义兄妹,怎么,妹妹不能住在兄长家里?”
胡小翠也点头附和,“可不嘛,你说话也太难听了,一个清清白白的娘子,你怎好这般诋毁人家。”
她听自己的小姐妹胡秀秀说了很多次李小娘子了,知道她已将这小娘子视作家人,心想着这是秀秀不在,她要在,听到那话非得抠烂你的脸。
李见月感激的看向她们。
那男子一看形势逆转,脸色变得狰狞,抹了把嘴上的血,一下子站起来,“现在都来装好人,平常私下议论的时候怎么也没见你们留口德。”
“行了行了,你别胡说了,”有个年纪略长的老妇开了口,给扶t着他的年轻娘子递了个眼色,“今日是人家叶家的大事,咱别在这捣乱招人烦了,你快带他回去找大夫看看。”
这位老妇大约是有些威望的,男子愤愤的被拽走了,也没在说什么。
洛沉回头,望着李见月。
宗祠里,一个穿着儒生长袍的男子出来,甩着宽大衣袖,“嚷嚷什么呢,时辰都快过了,还不开始等什么。”
李见月记得这个人,叶贵的秀才儿子叶聪。
叶五郎才从刚刚那泼天热闹中回神,看了眼洛沉,转手将这麻烦甩给了他。
“二哥你来得正好,我突然想起来有个事还没跟几位叔公说,我先进去了。”
说完一溜烟跑了。
叶聪也不管门口这些人,准备走。
连氏听着脚步,一把扯住了他衣袖。
“不让我繁儿进去,你们这祖宗也别想祭了。”
她对此事十分执着,半寸不肯让。
叶聪听他爹说过这一家人的事,前些年他们是自己的钱袋子,他爹诓了钱回来,一大半都是给他束修用的,如今这老大回来了,腰杆子硬起来了,敢教训他爹。
粗鲁无知,上不得台面。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连氏被他挥斥开,踉跄了几步,叶茂赶紧扶住。
洛沉动了怒,意欲出手教训,于流水按住他,“别总动不动就打打杀杀。”
让李见月看着他。
洛沉能听她的?手里的镖刀已飞了出去,刺入叶聪发冠。
李见月去拦已来不及。
叶聪被那股力道带得往后退,堪堪站稳,眼珠子往上一翻,“啊--”
这一声把所有人都惊了过来。
“哎呀我儿,”叶贵颤颤巍巍跑到他跟前,想把他头顶的刀取下来,够了几下发现够不着,急得跺脚,“你们还不来帮忙!”
叶族长就跟在后面,让人去拿了把胡椅来先扶叶聪坐下,看他头上没有血,松了口气。
转向洛沉肃容呵斥,“这青天白日的,还有没有王法了,当着祖宗的面就敢动刀,跟个土匪一样,你不是宫里出来的吗,那皇宫大内就任由你这么放肆?”
又气急败坏对老太太道:“弟妹啊,你好好管管他,成什么样子了,上次弄伤他三伯,殴打五叔的账还没算呢,看在你们孤儿寡母,这么多年才见面的份上,已经绕过他一次了,今儿又在祭礼上闹事,怎么,他想杀人吗?”
连氏心内酸苦,一面是对儿子的愧疚,一面是儿子肆意妄为闯祸的自责,她悲痛的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繁儿小的时候自己没有保护好他,害他受了那样的苦,没有机会好好的教养他,令他性子如此偏激,如今遭到族人侮辱鄙视,自己也不能为他讨公道,让他被公平相待。
“繁儿他是冲动,可也是被你们逼得!”她涕泪横流的指责,“这些年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还少吗?”
连氏指着叶贵,“家里但凡有点余钱都被你哄骗走,花在自己儿子身上,你们一个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管我们母子死活,茂儿,每年农忙时节,忙完自己家的活,还得帮你们干活,你们谁给过孩子一口水喝,现在又想来欺负我的繁儿,你们有没有良心。”
“你少在这胡搅蛮缠,”叶聪从惊吓中缓过来了,大约觉得失了自己颜面,人多势众,腰杆子又挺起来了,“谁花你家的钱了,都跟你说了,族里有族里的规矩,你扯那些乱七八糟的作甚。”
叶茂不满辩解,“可我大哥明明就是叶家的人。”
“那就把他逐出族谱好了,”叶聪一甩袖子,“早该从族谱除名了。”
“不行!”连氏音调都变了,这句话戳到了她的软肋,她一下子就失了脾性。
叶聪是叶氏唯一的秀才,多少族人还指望着他成为官老爷,自己跟着鸡犬升天,他的话分量很重,这也是叶贵这些年剥削叶茂家,其他人坐视不管的原因。
果然,这句话一出,在场无人反驳,叶族长凝着眉,似也在认真考虑此事。
“不行,不能把繁儿除名,他百年以后孤零零的,连个去处都没有怎么办,”连氏慌张的拽住族长衣袍,“我求求你,不要把繁儿除名,我求求你……”
老人家一激动,身子就失了力,腿软的站不住跪了下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族长脸色很难看,“弟妹你先起来再说。”
李见月眼睛也湿了,她能想象到洛沉不在的这些年里,老人家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上前去和叶茂一起把她扶了起来。
洛沉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心酸的感觉。
他眼圈发红,狠狠的盯着那帮人,只恨自己方才手软,没有拆了他们这破祠堂。
于流水这次眼疾手快抓住了他,将他拉到自己身后,昂首质问,“我想问问你们,叶繁他犯了什么错,你们有何理由将他从族谱除名?”
叶聪讥笑,“他弃祖在先,令家族蒙羞,为人不孝,这理由还不够吗?”
于流水笑了,“枉你还是读书人,何为弃祖,数典望祖,入娼籍贱籍方为弃祖,叶繁做了什么令家族蒙羞之事?你枉用三尺,不分黑白,撺掇族人内讧,你才是叶家最大的败类!”
叶聪被他一通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可是秀才,这老头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站在他面前口出狂言。
“这是我们叶氏之事,你一个外人与你何干,哪有你说话的份,叶繁什么德行大家都看到了,还用我多说?”
“他什么德行?”于流水面容一凛,“他受教于崇选先生,难道还不如你一个狗屁不通的书生?”
李见月惊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崇选先生可是名动天下的当世大儒,文坛泰斗,在学子中地位崇高,据说其弟子二三十人,皆为朝中砥柱或天下名士。
洛沉的惊讶不亚于她,瞥了眼于流水,“这老头又抽什么疯?”
叶家祖祖辈辈种地的,祖坟冒青烟就出了叶聪这么一个状元根苗,对这什么先生的大名倒是没什么耳闻,但叶聪是知道的,他当场被震住,可显然不怎么相信,“崇选先生?就他?你在说笑吗……”
于流水掏出一块玉蝉,“你看看这是什么?”
叶聪眯着眼睛端详,不太确定,又凑近了些看。
崇选先生的亲传弟子都有这么一块碧绿玉蝉,这东西可谓罕见,只有先生隐居那泫顷山所产,凡崇敬老先生的人都认得。
好像还真是。
叶聪眼珠子左右转,喃喃自语,“不可能啊。”
“老先生的学生,难道还不配进你们宗祠祭拜吗?”于流水加重声音问他们。
在场之人即使不知老先生之名,看叶聪的表情也猜到了这东西在学子中代表着什么。
若真如此,那他们叶氏摆脱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岂不更加有望。
叶族长迅速反应过来,向连氏解释,“弟妹,你误会了,二弟方才失言,绝没有那个意思。”
旁边几个老人也点头附和,“对对对,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叶贵一看不对啊,怎么这么快风向就变了,他儿子刚还被插了一刀呢。
“他信口雌黄,你们怎么就信了……”
还没说完,被叶五郎拉了进去,“您就少说几句吧,别唯恐天下不乱了。”
叶聪张了张嘴,对上洛沉冷厉的视线,咬咬牙也走了。
“这吉时都快过了,赶紧进去,别耽误了。”
叶族长给叶茂一个眼神,叶茂喜得咧嘴,“大哥,快点,叫我们进去了。”
洛沉却站立不动。
于流水眼睛望着前面,靠近他身边,低声提醒,“你想看你家老夫人被你气死吗?”
洛沉深吸一口气,忍住向他动手的冲动,擡腿入内,走了两步又停下,转头看着那眼睛濡湿的小娘子。
李见月朝他点头。
他叹了口气,视死如归一般踏了进去。
祭礼约莫半个时辰就结束了,他们就在外面等着。
子孙跪拜时,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唯有洛沉站的笔直。
叶茂拉他,他也无动于衷,只是上前进了柱香。
于流水,“这臭小子!脾气真倔!”
经了方才之事,里面的人也都知道他是个暴脾气,一言不合就要打要杀,这重要的场合,怕招惹了他,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便都装作未看到。
胡秀秀不想见那些个长辈,没有去祭礼,他们回去时,奇怪地问了句,“今年怎么这么久?”
连氏方才一哭,眼睛有些难受,于流水带她去行针了,李见月心中疑惑,也只能等他忙完。
他们一个个的都不说t话,怪怪的,胡秀秀把叶茂拽到一边,“怎么回事?”
半个时辰后于流水才出来,李见月一直在院子里等他,迫不及待地问,“您认识崇选先生?”
于流水听她这语气,奇道:“你怎么对这事如此感兴趣,你也认识老先生?”
李见月摇头,“我就是好奇,你怎么会有那玉蝉?”
洛沉从背后过来,直接将于流水按坐在石凳上,“你最好解释一下。”
“我不是正要说嘛,跟你说了不要动不动就动手,”于流水翻了个白眼,“你受教于我,我受教于老先生,那你也算是老先生的学生,有什么问题?”
李见月讶然,“你真是老先生的弟子啊?”
于流水,“这还能有假,我可是那老头最出色的弟子。”
李见月扑哧笑了,他年纪轻轻就中进士,任性弃官,对功名并不在意,应当所言非虚。
旁边冷冷插来一句,“我何时答应你了?”
于流水横他一眼,“你小子别不识好歹,我要不是看在李小娘子的份上,我才懒得教你。”
洛沉懒得听了,起身就走。
于流水拍桌子,“我还没说完呢。”
“我去劝劝,您消消气,”李见月安抚了一下他,去追洛沉。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洛沉走到榆树下停住。
“跟着我做什么?”
“你为何不高兴?”李见月问,“是怪于大夫擅自做主,还是仍在气今日之事?”
洛沉良久未语。
以前他做什么都是孤身一人,快速简单直接,今日宗祠之事结果并不如他所想,但他奇怪的反而未觉得被拖累牵制,他可是个最怕麻烦的人。
父皇和母妃故去后,他头一次体会到被所有人维护的感觉,很不适应,本能的想逃避,他的潜意识里认为这一切的温暖和爱护都不属于自己。
“我没有不高兴,”他淡淡开口,背靠树干坐下,“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李见月想那自己还是先离开,等他心情好了再说这事。
“陪我坐一会儿,”他却叫住了她。
李见月哦了声,乖乖坐到他旁边。
两个人沉默了半晌。
李见月捡了片叶子,在地上画斑驳的光影。
“你就那么想让我做个读书人?”洛沉居然主动提起此事。
李见月点了下头,“于大夫说你其实很聪明,寒窗苦读几年,也能考上进士的,心思没用在正途上可惜了。”
洛沉,“他怎知我心思用在何处。”
“我也不知道,他反正那么说,”李见月道,都说到这了,便想趁机说服他,“你看方才在宗祠一听说你受教于崇选先生,他们其实都不认识此人,大约只是看叶聪的表情猜到是个厉害人物,就立马对你转变了态度,可见读书人在普通百姓中地位颇高。”
“你还真不愧是皇室的小公主,落魄了也想着高人一等,”洛沉一句话脱口而出。
李见月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想,心里一阵难过。
他很快的意识到,改了口,“你倒是挺为我着想。”
她仍是不吭声。
洛沉侧眼去瞧。
真生气了?
李见月拍拍手上的土,站起来要走,“左右我说的话你从来都不听,我还说那么多做什么,你自己静着吧。”
手腕却被抓住。
她挣了两下没挣开。
“我答应还不行吗?”
洛沉语气无奈。
李见月立即转阴为晴,猛地转身,“说好了不许耍赖。”
洛沉有种掉进坑里的错觉,松开她往树上一靠,闭上眼睛。
“我还有一事想跟你商量,”李见月又道。
他装死不应。
“你听一下嘛,”李见月推他胳膊,“我说了啊。”
洛沉,“……”
“我其实一直都想让你跟老夫人坦白……你不是内侍,”李见月试探着说出来,观察他的反应,“老夫人今日那样伤心,不单单是因为你被轻看,她也在怪自己,恨自己当初没有保护好你,你难道忍心让他怀着愧疚自责一辈子吗?”
洛沉眼皮擡起。
他并没有刻意隐瞒,只是觉得没必要去解释,他又不是叶繁,谁知道能在这儿待多久,是不是内侍有何关系。
“你要是不想说,我去告诉老夫人,就说你是我的侍卫,如何?”李见月询问他的意见。
洛沉思索了一下,这次倒是爽快,“嗯。”
他突然变得好说话了,李见月还有些不习惯,她是做好费些唇舌的准备的。
“那……我说了,老夫人可能会给你说亲呦,”李见月捂嘴偷笑,“你年纪也不小了,叶茂都成亲两年了。”
这也是洛沉懒得解释的原因。
他不接这话茬,只用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盯着她,那目光充满了侵略性,李见月心慌了,收起笑,不敢与他对视。
“我,我开玩笑的。”
洛沉余光落在她细白的脖颈上,没来由的问,“如果我不是叶繁,你还会像今日这般维护我吗?”
李见月一愣,会错了意,认真回答他,“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不是叶繁,你保护了我那么多次,我不管你是洛沉也好,叶繁也罢,你就是你,无论怎么样,我都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洛沉眼眸幽深,看不到底,喃喃低语了一句,“你最好永远不要食言,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李见月只听清几个字眼,眉眼弯弯的保证,“我不会食言的。”
洛沉莫名被她那傻傻的样子逗笑,嘴角轻扬。
李见月看呆了,“洛沉你刚刚是笑了吗,我第一次见你笑诶。”
他立马又恢复了冷漠,转过身去,“没有,你看错了。”
“你有!”李见月凑到他脸跟前去看,“明明就有。”
洛沉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起身快速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