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生花香(一)(2 / 2)
透过通风的半开方格纱窗看,外面纷纷银砂雨铺下薄薄一片。
下雪了。
海茹烟坐在炕上望得出神,过去欲将窗推开看得更宽广一些,一只小手扒拉开窗框,伴随男孩的嬉笑。
“娘,快出来玩雪!”
男孩头顶灰狐茸耳帽,围领暖裘锈锦棉服,踏着笨重却保暖的厚靴在雪地里滚雪,两只手玩得通红。
晃眼间,年岁礼已是六年前。
一团雪球从背后砸到他身上,雪碎成花沾得帽子衣服都是,扔雪球的棠杳追了过来,亓渊刚要朝海茹烟呼救,立马跑回雪地里堆球回击。
现在的他哪比得上棠杳的速度,还没抓到雪就被逮了个正着,吓得咧咧大喊:“娘!姐姐要把雪塞我衣服里头!”
棠杳攥着他脖后颈的衣服,“你还学会颠倒黑白了?刚才是谁把雪塞我鞋子里的?不是你吗?”
亓渊死赖不认道:“不是我。”
棠杳弯腰和他对视,笑道:“是狗。”
她伸手就要把雪团摸进亓渊衣领里面,他急忙蹲下半跪着,抱住她的小腿认错,“不敢了不敢了,好姐姐能不能饶了我……”
棠杳拔腿要走,亓渊死死抱住不放,俩人来回几次,她终于不耐烦,抓着他头发道:“你再故意抱着不让我走试试?”
亓渊擡头,哀求别人也是一脸嬉笑,眼睛笑成半月,“那我放开之后,你不能打我。”
“不打你。”
望着这对打闹的姐弟,海茹烟笑笑随他们去。
亓渊也不是白挨这么多揍的,知道自己松开还是会被她打,要松不松的,一口一个姐姐地哀求。
棠杳实在被他烦得没辙了,拎着他的后衣领提进了屋,扔在炕上,擡起巴掌就要挥过去。
亓渊抱头缩成一团,反应迅速动作敏捷,但落下的巴掌只是重重地拍落他外袄上的残雪,反反复复,直到将雪清理干净。
看他一副怂样,棠杳叉腰道:“你看看你,新衣裳没几天就脏成这个样子,你自己洗啊,别盼着我给你洗。”
亓渊低头往自己身上看,“哪里脏了,不还好好的吗?”
棠杳指他胸前的白色老虎刺绣,“这都黑一大块了,你还说不脏?”
“这老虎就是这色。”亓渊嘟囔。
棠杳懒得跟他辩解,去衣柜拿干净的衣裳过来给他换。
旁观的海茹烟习惯了他们的掐架。她生完孩子的那两年身体不大好,很多时候是棠杳帮忙一起带,穿衣喂饭洗澡……后来亓渊学会了说话,会叫海茹烟作娘,唤棠杳作姐姐,那叫一个乖。
棠杳是他睁眼就见的人,从小在一起生活,因而亓渊对她比其他宫人要亲近随和得多,就像亲姐弟一样相处。
棠杳把衣服丢到他脸上,“自己换。”
亓渊扒开厚厚的布料,“不要,冷。”
棠杳冷冷垂眼看他,一副“你再不脱我弄死你”的架势。亓渊瞅她几眼,默默解开扣子把外袄脱了下来,穿上洗净的棉服,抱着脏袄递给她。
海茹烟却道:“拿去给宫人们洗了便是,棠杳,这些你不用忙。”
棠杳屈膝应诺。
日子过得快,雪也下得紧,皇宫红笼高挂满城迎过年,屋堂贴花纸,四下莺笑欢呼不止,到处可见的喜庆。
这天夜里,万庆帝难得来明宸宫一回,上次来还是秋末时。他没有先前知会,明宸宫没有准备,海茹烟受宠若惊,赶紧拉着炕上的亓渊忙过去见礼。
亓渊心里扭捏,被海茹烟推了下肩才喊:“父皇。”
万庆帝目扫他几眼,越过母子俩坐在炕上,拿出一个碧色方正匣子放在桌上,对海茹烟道:“这是叫翡石局新做的一对母子碧莲飞云镯子,上面刻有你们母子的名字,想什么时候戴都行。”
海茹烟诚谢一声,又轻轻一推,受到提醒的亓渊硬着头皮道谢。
万庆帝非明宸宫常客,亓渊一年到头很少看见他,有母亲姐姐相伴的日子,他心里也不甚向往什么父爱。明宸宫于他而言不是唯一,但他对明宸宫来说却是唯一。这里的繁荣或者落魄,全凭这个男人的态度。
正因为什么都要看他脸色,所以亓渊讨厌他,讨厌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他心知肚明万庆帝其实也不喜欢自己,从眼神中便已看出。
意料之中,万庆帝坐一会儿就走了。
亓渊暗暗松口气,钻进海茹烟怀里求抱,“娘……”
海茹烟抱住他,温容一动,“渊儿,来年开春,娘让柳先生教你学诗写字,好不好?”
柳先生教过不少皇子,出了名的严厉清肃,家境殷实且德文配位,万庆帝对他有三分敬,饶是鬼点子诸多的八皇子也不敢明面上抵抗他,这些亓渊都略有耳闻。
亓渊:“不想要柳先生,能不能换一个啊娘?”
海茹烟:“不行,只能选柳先生,他是除太傅以外最适合的老师,文德严律善佳,对学子负责,娘选他是为你好。”
亓渊哼哼不愿,讨好她不成,眼眶开始不争气地冒泪,“那、那我能让姐姐陪我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