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离花落(三)(2 / 2)
侍卫们神色有些古怪,他们并不急着撬锁,反而先敲门道:“海姑娘,还请开门一见,陛下有请。”
三秒无声,其中有人道:“不好!”
他们几刀劈开门快步闯入,第一眼瞧见墙壁上倒映着悬空的人影,第二眼被直挂房梁一条白绫直直吸住目光,窗外的阳光将它照得发光发亮,向下延伸到那张静慈安详的面容。
其中一个侍卫急道:“你们两个快去禀告陛下,这里我来守着!”
两道高影火燎奔离了冷宫,留下的人被屋内景象百般摧残。
棠杳捂嘴屏住呼吸,浑身颤栗,大脑一片空白。
身侧的宫女抱头尖叫起来,把另一边的亓渊引了过来,在门口挡路的棠杳手快抱住他,擡起控不住抖动的手,紧紧蒙住他的眼睛,强咽哽音道:“阿娘在跟我们玩捉迷藏呢,姐姐带你去躲起来好不好···”
亓渊摸上她的手,“好。”
缓过来的宫女尽管被吓得傻哭,还是迅速抑制了崩溃的情绪,“把殿下交给我吧。”
这正好,棠杳还有一件事要做,她把亓渊交给宫女,拆开带红绳的信封,却怎么也看不清上面的字迹,时而清楚时而模糊。
侍卫们赶紧安顿好海茹烟硬冷的身体,找了一张素白布盖上。
棠杳坐在庭院树下对信看到眼泪风干,每一句叮嘱都反复琢磨,记着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
消息通报上去,万庆帝、皇后同至冷宫,进来就看见地上的一尸和跪着的两人。棠杳拉着亓渊深深磕了一个头,按信中所说,把另一封较厚的信封呈递给万庆帝。
万庆帝拆信默读,站了很久,再擡头时面色有些无力,认真思量了后道:“把十二殿下同侍女拉下去,打十板。”
棠杳惶恐,不明所以,紧抱亓渊恳求留情,但无济于事,还是被拉下去挨了板子。
七日后,海茹烟入葬皇陵,而受了板子的俩人无再有任何相关的处置。
万庆帝给他们安排了一座很小的偏殿,衣食住行如往常一样,该多不多,该少不少,整个偏殿只有棠杳在伺候着还不太懂事的亓渊。
起初,亓渊会吵闹要见母亲,后来在日夜的长久煎熬下,他明白母亲不会回来了,只有姐姐陪他。
所有皇子公主避他而不及,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罪族之子,用母亲的死茍活于世。
夏天来了,亓渊好像又长高了一点,他换上单薄凉爽的衣衫,拎着王婆婆送的的糕食挑路回家。
父皇不管他,也无嫔妃收养他,所以他一人自由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他喜欢外面热闹的人海;喜欢夜晚街边表演的杂技;喜欢简朴干净店铺里阿爷阿娘的热情,即便他们不认识这位十二殿下。
这些令亓渊如痴如醉,久久无法自拔,但必须在关城门前回家,因为回去晚了姐姐会着急。
今儿去的地方不多,所以回来得早。
亓渊绕着偏僻的路走,路过园林时恰碰见几个偷懒的太监。他低头绕远了些,隐隐听见后面传来笑声,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不过也习惯了。
他的低落在快要见到姐姐前慢慢变得轻松,前脚跨入门槛,便见八皇子表情悠闲坐在宫殿里,看见他也只是挑眉一笑:“十二弟回来了?不介意本殿借地喝水吧?”
“你来干什么。”亓渊把东西放在桌上,扫视周围没见棠杳,“我姐姐呢?”
“不知道,刚来就没人。”亓明盛背靠椅,手里把玩着一枚青绿之物。
亓渊对这种颜色极为敏感,看清楚他手里拿的东西后,怒道:“还给我,那是我娘给我的!”
亓明盛微楞,旋即笑道:“罪臣之女留的东西就这么宝贵?”
亓渊不想跟他多说,跑去要夺回来,被他一脚踹倒在地,还指着鼻子骂道:“别拿你的脏手碰我,离我远点!”
这块玉确实好,不过在亓明盛眼里也是万千中的一个,他看不上,便把玉佩扔在了桌上,“给你便是,我不稀罕。”
谁知亓渊扑来在他胳膊上狠狠咬下一口,痛得亓明盛狠狠甩他一巴掌,这对六岁的亓渊来说是吃不消的力度,他顺着力度倒身而下,半边脸瞬红。而亓明盛还不解气,往他腹中踹了两脚,恶狠狠道:“再用你的狗嘴乱咬人,休怪本殿无情!”
亓渊不语,死死瞪着他。
气头上的亓明盛忽然想到了更有趣的事,慢语缓气道:“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姐姐绑了。”
不,不可以……
亓渊收回狠厉的眼神,紧紧握玉躺地不动,低声抽泣起来。
刚从教坊司回来的棠杳还没进门就听见哭声,忙步入殿,被眼前之景吓在原地。
八皇子怎会在这儿?还有亓渊……
她面无表情对亓明盛行礼,过去把亓渊从地上拉起来,瞧见他脸和身被打过的痕迹,深抽一口气,握紧拳头。
“不知八殿下光顾我们这处偏殿所为何事,又为何打人?若是十二殿下冲撞了您,那是奴的教导之过,要打要骂全撒在奴身上便是。十二殿下还长着身体,打坏了怕是说不过去吧。”
“一个卑贱的奴婢也敢跟本殿说起理来了?真是好大的口气。行啊,那本殿就说清楚,免得说欺负了你们。”亓明盛亮出胳膊,“是他先对本殿下口的,可怨不得谁。”
棠杳视线始终在亓渊脸上,“既然如此,那八殿下只能自行去拿药了。我们身份低贱,无这资格。”
亓明盛笑了声,负手离去,“后会有期。”
他走后,棠杳把大门关紧上锁,拿出备用药给亓渊擦脸上的红印子,亓渊眯着眼时不时想擡手拦她,“疼……姐姐,轻点儿。”
棠杳只得边抹药边给他吹。此时此景,憋屈受气让她倍感痛苦,却只能被迫沉默反抗不得。一直这样下去,她当真能护他长大吗?
那封信的每字每句刻在心底,她怕辜负海茹烟的遗愿。
不过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别的不多奢求,只要他能平安长大,那便足矣。
亓渊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呢喃道:“姐姐,你怎么哭了?我不疼了,别哭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