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渐佳境(四)(2 / 2)
“陛下,人有‘将功补过’。其诗艺已能盖不足,不纠小节而长日郁养,终得心向之盛景。”
万庆帝不语,只是把手中的佛珠撚得更紧了。“朕知道。”
自这以后,这位无情的君王总算多抛两眼看自己的孩子。
一年年光阴似箭,亓渊快十岁了,因需避嫌而与棠杳分房睡。
前者渐渐有了正常皇子该有的模样,后者照常在教坊司做事。
空闲时分,棠杳照常会陪亓渊一起吃饭散步,谈天论地。
那天,亓渊拉她说了许多。
亓渊:“姐姐,过往之事我想了又想,再沉浸其中永远无法自拔,我们一起往前看吧。”
棠杳眼含泪光,欣然接受。
她也很久没进他睡的殿,犯困的亓渊迷迷糊糊拉她进去,自己脱了衣鞋上榻躺好,嘴里喃喃要她陪着。
棠杳替他掖好被角,坐在边上如儿时一样哄他熟睡,然后熄灯离开。
年轮过得太快,他们唯一不变的事便是去给海茹烟上香。
陛下念及最后几分情,将她葬在皇陵角落。
墓园路边的矮花已遍长一片土地,一年比一年茂盛。
冬去春来,夏炎秋爽。
这些旧事堆砌重叠,一点点深埋于土地之下。
六年后。
万庆帝将要推新政开举盛世,宫中成政的墨文满天飞,数不清的怀才子奉尽毕生所学。
繁荣景象兴向荣,倒有了盛世初开的征兆。
金瓦飞檐,驻颜红柱,桂殿兰宫养佳人。
一身碧荷罗裙的年轻女子正提着水桶浇盆景,暖夏日光照在她脸上,映射柔美清丽的侧脸。
许是太过投入,她并未注意殿宇转角的来人。
少年漫哉至盆景前,面容俊秀干净,眉眼柔情。他穿着墨染蓝青交领袍,瘦长修出劲身,耳后长发束起一根长长细辫,用吊玉的黑绳绑着垂在胸前。
亓渊笑着靠近她,眼中情光明亮,不过看见她手里的水瓢,容色笑意淡了几分。
他接过那水瓢,“这些活儿我已吩咐让下人们来做,姐姐坐在屋里休憩就可。”少年声音清脆明朗,有着这般年纪的恣意和温柔。
棠杳偏头,亓渊立马奉上自己打磨了许久的白玉葫芦吊坠,摇摇晃晃荡在她的眼前,“这是我亲手做的,不知合不合姐姐心意。”
棠杳怔住,目光擦过吊坠的身直视着他。
少年笑如月的明眸荡漾着柔春,教人一眼沦陷到底,难以自拔。
乱发的日风似乎吹起棠杳心中的慌然,她强行抽神错开他的目光,话从干涩的嗓子里冒出。
“殿下,不必为我这般费心。”
她觉得,不应该这样。
“可你是我姐姐,我想这是我应该做的。”亓渊顿了顿,加重了后面的话音,“这也是我想做的。”
好端端的忽然说了一句藏有别意的话,比他早几年懂人情世故的棠杳又如何听不出来,可她还是装作没听懂,开口欲接前一句话,余光却抓住了他指尖的茧伤。
第一反应还是心疼。
“磨玉弄的?”她问。
“嗯。”少年轻声点头,将吊坠放在掌心递给她,同时暴露了他所有刻苦的痕迹,刀疤磨痕尽入她眼底。
“学了好久呢。”他轻飘飘笑着诉说委屈。
他知道,这招百试百灵。
棠杳心里暗道兔崽子还想打感情牌,故意第一时间忽略了关心,反而问:“可只学这一样不应会留下那么多茧子,你是不是还干其他的了?”
亓渊眉眼笑意渐深,“你猜。”
棠杳没功夫跟他故弄玄虚,转身要忙自己的事。
“诶,姐姐别走啊。”亓渊从后绕几步到前挡住了去路,高高的个子把照在棠杳身上的阳光完全遮住,“我不弄猜谜了。这样,你把玉接着,我就放你走。”
棠杳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快要高一个脑袋的少年,心叹:果然长大了翅膀就会硬,还知道威胁人了。
可即便亓渊再怎样想方设法地靠近,棠杳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同他没边界地玩闹,尊卑到底有别。
棠杳伸手接住,平静道:“殿下送的东西,我自然是得收下的。”
“方才是我失言……姐姐原谅我好吗?”贴过来道歉的亓渊宛若被扔在巷道嗷呜嗷呜的幼犬,见到人就可怜巴巴地贴上去求垂怜,“我错了姐姐,你看看我。”
他走到棠杳对面,弯膝与她视线平视,眼神闪烁而真诚,不停念道:“姐姐,姐姐,你理理我……”
棠杳还是挺恨自己容易对他心软,很快就败下阵来,“行了,以后这些粗活你少忙些,好不容易能在皇室子弟中站有一席之地,可要把重心花在该花的地方上。”
亓渊乖乖点头,心里却在起跃,其实给姐姐花心思才是他心中最要紧的事。
其余的,暂时不太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