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归离(八)(1 / 2)
大梦归离(八)
翌日清晨,一声厉鸣传至内宫。
刺杀上之罪者,被赐下一杯毒酒上路,草席卷尸扔在了乱葬岗。
乱葬岗在后山深处,路险崖悬,亓渊走了很长的时间,在四处零散,腐朽惨败不一的尸群中找到最新的一具尸体,他将其翻身确认海逢的身份,背着尸体脱离尸海,来到一处浅崖上。
亓渊从高处眺望,似在犹豫。
“我不懂这类的风水,不过这处风景不错,就选这儿了,若不喜欢便将就一阵。”
他拿出备好的小铁锹选地挖坑,待到手起泡破皮又起泡,两只手腕酸疼发红,腰背难直起身才停工,然后拖着海逢慢慢放入坑内,把草席盖好,很快又填上了土。
“人多眼杂,我久留不得,暂且先把你放这儿,待事成之后,我会帮你移到宫外请人为你选地。”
微微喘息的亓渊擦去额角的虚汗,把小铁锹埋入尸坑旁侧,另走小路离开了这里。
***
百政司关放着宫中大大小小的文案,要想从中捞取想要的消息,需要耗费一定精力时间,做起来并非易事,再者,他没有充分理由得到进入的资格。
又或者,不用理由。
开锁的钥匙由管理百政司的王大人和另一个官员掌管,亓渊与前者有些交道但不多,却也足矣。至于后者也就作罢,不论身份还是熟悉程度都不比王大人更得心应手。
亓渊的目的自然而然地对准了王大人,特意打听其近日的行踪故作偶遇,一次不成,第二次在宫道上遇见了。
二人因缘浅的交集故作停留。
亓渊先开口:“王大人,近日看你挺忙,看来最近处理的文案有些多。本殿替君为政时,曾受过大人几回的倾囊相助,心中一直不胜感激。若大人不嫌,待忙完之后,本殿以好酒邀饮如何?”
王大人叹气笑笑:“殿下实属客气,我与殿下同为君分忧,相帮是应该的。近日确实案事多急,不过还得等上头终审完才会拿到百政司重查锁放,一时半会儿也还得空。既然殿下诚邀,那王某就不作推辞。”
要想在会酒中拿到门匙,必然得在他务工时相请,否则休工时分褪下官服也就没大可能找到了。
所以这两天亓渊格外“关心”王大人,而王大人也不负所望,刚忙完小事就应亓渊所邀,来到指定的静谧阁楼。
进去前,王大人整了整仪容。
桌前的亓渊不慌不忙地拾壶,往正对面的空杯里盛满酒水,他余光瞥到外面的人影,脸上的淡然自然变换成微笑。
“王大人勿紧张,只是一顿饭而已。”
王大人胸口轻轻松了口气,还是不忘尊卑,朝亓渊行完礼后,入座其对面。
“殿下太过客气,叫王某为“大人”,实是有些受宠若惊。”
王立福看似掌管要事,实则不然,他顶多是在朝后做些善后,基本是朝前处理的一些事还需再反复查审,分给他一些去细对有无纰漏,没有问题再放入百政司内,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叫声大人也无妨。可身为皇子的亓渊一口一个“大人”,听上去的确过于客气。
亓渊想了想,到底是不好折煞人家,便道:“那行,本殿就叫你原来的职名。王审正放轻松些,就当是同臣之间的会酒。”
他笑起来人畜无害,头次见他的人根本看不出他身体里住着一个疯子,平常安静不作妖,一旦戳中某个点,就会安静地做疯事,只是别人一般看不出来。
王立福当他是实诚的善意,也很诚意回敬:“那王某就不客气了。”
亓渊举酒一杯,慵懒一声:“好。”
在亓渊的慢慢主动下,王立福从开始的坐立不安,到后面的放松自如,吃几口菜就喝几壶酒,他一喝完,亓渊又立马奉上。
亓渊支着下巴,盯着喝高的王立福,“王审正想喝多少有多少,我这里有的是。”他温声道,眼神却是一片漠然。
王立福喝得东倒西歪,翻了个白眼笑笑:“我实在是喝不下去了,头、头晕……”
机会正好。
亓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看着王立福的眼神渐变。
那件事过去快十一年,王立福在百政司当差少说也有六七年,虽隔差快过一半,但他未必不知晓之前的重大案件。
且看他醉到哪种地步。
“王审正,你可曾知晓有处地方,纺织做得甚好,只是我听那处某年死的人可多,不敢去那儿一探,你有意见否?”
“何……何地啊……”王立福倒在桌上呢喃道。
“宁水县。”
“宁水?”王立福睁开一只眼,“宁水…死过很多人?未曾听闻啊……”
顺话而答,可开门见山。
亓渊:“我想了想,这事虽说发生在十年前,但波动极大,宫里上下皆知,你如何会不知?莫不是前任职员丢了文案不成?”
“不、不会,重大案件…都会统一放在锁柜的底下双层,没、没有锁打开…根本丢不了……”
看来他演出来的善意还是大有用处,能让对方放下防备而松口。
线索已出,亓渊没有演下去的必要,他过去慢慢小心搜查王立福的衣身,只掏出一把门匙,应当是大门的。
正好下午时分,王立福大概晚上睡醒,应也够了。
亓渊收好门匙,关好门离去。
他等到夜色降临,独走偏道去了百政司。
这地儿落锁之多,多是处理后的事,也没什么看守的人,亓渊顺利开门进入。
房间漆黑一片,他亮着火折子在几个木柜之间徘徊,在附近摸了一圈又一圈,找每层柜锁的钥匙。
这活不好干,亓渊眯着眼翻了半天找不见,还是架椅在柜顶摸到的。
一串钥匙何其多,不好藏,一般来说也不用藏。
因为像亓渊这样偷摸再查旧事的人,并不多。
他去柜底抽屉试钥匙,同时庆幸这层都用着同一把,不然得耗费更多精力。
文案的外封皆有笔墨红印,一眼瞧出是何地何事,给亓渊省了大把时间,翻完一个抽屉没有就继续翻下一个,可他翻到最后一个也没有看到有关“宁水”二字的文案。
宁水有史以来发生最大的事便是海家灭族、贤妃自缢,不可能不会在这儿。
亓渊努力回想,想到了第三个抽屉的底层颜色貌似有些古怪,与其他抽屉都不一样,所以无心记下了。
他退回去再打开第三个抽屉,把上面的文案全部拿出来,发现底层的根本不是木板,而是比较硬厚的纸。
好脏旧的感觉,一股灰尘味,看来许久没人打开了。
亓渊解开这层旧旧的纸张,>
像是应证了海逢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来赶紧拆开,把火折子吹得更亮。
上面的字迹蒙尘模糊,历事句句扒开出来。
——隆安十八年,春。万庆帝携妃游春走城,招摇过宁水,受万民敬迎,孙长亲之,上邀同赏锦月江,享三日。
同年六月,司州海氏家主受邀下宁水,与孙长会旧。
过四月,秋凉冬寒,上拨赈款福民,受待分瓜州、东孟、刘城、司义、宁水、剑都。
十二月,孙长亲爱下文送京城,贡资超出十万,上疑命查,至二年开春,知孙长并海少南合吞百万,含偷剑都公府一半;上大怒,彻查二人多次谋犯,下令处之,诛三族——
尽件写好,不出破绽。
那海逢所说的疑点又是何处?
亓渊抓住了一个问题。
孙县令凭何相邀海少南去宁水,还刚巧就在陛下发放赈资前,这未免也太巧。
若是孙县令所害也说不大通,他加害于海少南也把自己搭了进去,没必要这般做。
除非,还有其他人的手。
亓渊听过自己这个外公的德行,在事发之前就有污迹,但一直没被查出来。
最合理的证明他只能想到几点,海少南贪得不多,或是断断续续地贪,因而没人发现。
海家不穷,但没人会嫌宝贝多。
接下来要查的方向,他有些迷失。
亓渊举着火折子发呆,看着面前的抽屉,打算把其它文案原位放好。
重拾纸板,他摸到背后有一样东西。
很软,是装进去的,没想到纸板还是个空心的。
亓渊左右打量,从侧缝一点一点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是一张发霉的黄纸,他看见了海少南的名字。
是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