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家带口(十五)(2 / 2)
刹那间,天上地下,万虫成潮。
***
阴沉的天气雷雨交加,亓渊被断断续续的声音吵醒,还没睁眼就听到沙罗焦急的嗡嗡声。
他听懂了其中之意,立马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符纸飘落在地。
……什么?
亓渊愣了一下,把符纸捡起来揣入兜里,任沙罗攀在自己的肩膀上,步子轻飘飘地走到破庙门口。
“所以我们游历的这几年……其实一直是在躲避追杀?”他问。
沙罗嗡嗡的声响变大了几秒,似在肯定地回应。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亓渊苦笑。
沙罗摇头,振翅的声音弱了几分。
亓渊望向远处,“那他瞒得还真是天衣无缝,连你也是被追杀了才知道。”
亓渊双目浑浊,看着茫茫桦林手足无措。
沙罗感应到他的内心,嗡嗡声又起,指点着过去的方向。
亓渊保持几分理智,问:“追杀者的气息还有吗?”
沙罗回答完,亓渊朝林间走去,踩过片片落叶一路前行,脚步从慢到快,从走到奔,绕过山石和流泉,直到他鼻间的青草气味被腥味替代,他就知道自己快到了。
遍地血迹,人虫同亡,亓渊在一众陌生的尸体中找到了他们。他蹲到老头面前,良久,他伸出手,替其合上了眼。
还没起身去寻阿奴,沙罗已经快他一步,尖叫着声飞窜到另一边的地上。他待在原地愣神,听到那里发出了不属于沙罗的轻轻喘息,听上去很痛苦。
亓渊赶紧蹬着步子跑过去,见阿奴还残有着神智,差点喜极而泣。他俯身下去,侧耳倾听稚童的声音,却见稚童艰难地挪动手臂,抚上自己的心口,缠抖地微张血唇,“可以把我的心……换给你姐姐。”
亓渊闭眼摇头,“不……我不要你的。”
稚童憋气撑到现在已是极限,没有多余时间再去清楚。他想起身,却也只能任生命流失的身体与大地沦为一体。亓渊看穿了他的想法,靠近他鼻息,默默倾听。
过后,亓渊看着他几分迷离的眼睛,分不清稚童脸上的泪痕是自己还是他的,只问:“没骗我?”
稚童扯出一丝微笑,“骗你……是小狗。”
“……好,我相信你。”
在稚童彻底没了声息之后,亓渊捡起他手边的弯刀朝他的胸口一刀一划下去,直到他看见血肉之下,一颗正在流失温度的心爬出了另一只与沙罗一模一样的虫子。
亓渊呼吸顿停,有些恍惚。
沙罗这才告诉他。
圣童阿奴的心里一直有它的同卵阿姊。整个南疆只有圣童、乌公和族长知道蛊王诞下的是一对孪生子,因为蛊王的继位只有一个,所以他们会把另一只在世人知晓前藏起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危险。沙罗的阿姊体弱,在适者生存的世道被迫长眠,同样的,长眠也是它仅存的保护色。
因为阿姊长眠不与人打交道的缘故,它的行为动作比沙罗都迟钝很多,连传递讯息都宛如刚刚学语的婴孩困难。但沙罗很喜欢阿姊。
来龙去脉如此复杂,亓渊无心再去好奇。
他坐在尸堆间、稚童和老人旁,待到他们的眼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出发时的晨光变成了夕阳,温风变凉,他才慢慢从地上起来,背着他们回往破庙的方向,尽管累得浑身汗水也不断劲,就这么走一会儿歇一会儿地到了破庙门口。
应遗愿,亓渊钻木取火源,把捡了好些天的干柴堆放在他们身上,又一把火烧尽柴堆,等到火势蔓延全部,他洒出一把星灰加入火里,火势立刻高了几尺,持久不息。
亓渊连自己何时昏厥的都不知道,沙罗叫醒他的声音也昏昏沉沉,想来昨天受的打击也不小。亓渊起来看到大火烧了一夜过后留下来的东西,默默用捡回来的空葫芦把地上的一片粉末装了进去。
最后的最后,一人两虫,相依为命。或许听上去有些可笑,可也是事实。
***
亓渊下了山,把他们的骨灰放在了最初相遇的地方。那间破旧的屋子已经没了,好在门前的大树还在。
他徒步来到另一个地方,是个废弃很久的地窖。亓渊打开姐姐的棺椁,默不作声地看着沙罗的阿姊潜入姐姐体内。
亓渊:“它钻进去干什么?”
沙罗振翅轻响。
亓渊微讶道:“唤心?”
沙罗说阿姊用的法子与当年它救他的一样,用自身精血以新换旧,尝试再起心声,再不济也能延长尸身内外的原本模样。
亓渊不敢奢望太多,阿奴早就跟他说过起死回生之术是歪门邪道,假也是真,真也是假。
***
亓渊在附近建起了房子,在这里安居下来,他的样貌已经与年少时大有不同,有时上街卖点小手艺撞见宫里的人,没一个认出来是他。
他开心也慨叹。
夕阳西下,沙罗放弃了食虫,转而吃起了素肉。它开始进入嗜睡状态,一连睡上好几天都没问题,醒来就是吃,或者跟着亓渊转,还听懂了几句骂人的话。都怪那些粗鄙之人,连虫都教坏了。
今日傍晚,亓渊正准备收摊,不知怎么回事,有几个侍卫气势汹汹从街头冒出来,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把摊子砸了,亓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当头一棒,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