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祖(1 / 2)
神祖
一盆刺骨的寒水打破亓渊的死梦,他恍惚睁开眼睛,看见了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端盆泼水的侍卫转头对旁人道:“快去告诉陛下,他醒了。”
……陛下?!
亓渊挣扎着被铁链束缚的四肢,背后打晕他的锤击依然痛得他龇牙吸气,他缓了一会儿,勉强观察着四周。阴暗的四壁爬过蜘蛛蟑螂,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气味,要是细闻还会感觉到一丝血腥味。
他认得这里是地牢。
不久,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双黑靴和黑龙的裙摆映入亓渊的眼帘,他不擡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多年不见,你变了许多。”皇帝道。
亓渊心脏一抽,神情如风云变幻,却始终没有擡头看他,“客套就不必了,要杀要剐直接来便是……”
他赴死的态度让皇帝放缓了急切的心态。
“那把火可是你放的?”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怒气,似乎对过往的不快已经释然。
他意指贵妃殿的那场只有一人生还的大火。
“是啊,都是我杀的。”亓渊沉声冷笑,“没有我贵妃殿也坐不了多少年,你想打压的可不只是我们海家,所有强权势力都逃不过你的手掌。我只是碰巧成了你意外的一把刀而已。”
亓渊也是后知后觉,海家被灭族只是皇帝顺水推舟的事,哪有这么多无辜的冤案发生。
皇帝似是欣慰地微笑了下,脸色仍旧平肃,“这些年你都去了哪儿?”
亓渊冷眼看他,“与你何干?”
皇帝继续耐心地用笃定的语气问:“是不是和南疆人在一起。”
这句话敲醒了沉睡许久的亓渊,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还有一条狗命活在这儿。
“说了半天,你是想问我长生不老之术啊……可惜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长生不老药,你还是老老实实地等死吧!”亓渊道。
“放肆!”侍卫抽鞭狠狠打他两下,血肉顿时绽出了花。
亓渊闷哼吃痛,缓好之后低笑起来,“有本事就打死我,我求之不得!”
“朕先不杀你。”皇帝道,“南疆新任的族长有朕想要的东西,待拿到手里后,朕会寻个时机踏平那里。”
他渴求南疆至宝,也忌惮南疆的神秘,必除之。
亓渊却笑出了眼泪,“你要天下太平,又怕你的皇权抗不住这太平……你想方设法找到南疆满足自己的长生,却又惧怕南疆的奇虫怪术是个祸害。哪怕堵住天下人的口,也要枉杀那些无辜之人,哈哈哈……亓佑正,你根本不配做盛世前的启明君!”
皇帝没有未必动怒,淡然道:“古往今来没有哪个成大事者的帝王是心慈手软的,人命在皇权面前不值一提。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懂,所以一直以来都办不成大事。”
亓渊:“你想长生看你的太平盛世?那我问你,南疆内乱之时你是怎么做的?不查真相听信奸人,让南疆沦陷贼人的统治之下,还想夺走南疆的长生秘法,再以绝后患杀光那里的所有人……你这种人还妄想开自己的太平盛世?在你手下枉死的生灵何其之多,连自己的同亲同胞都滥下手段,你不仅不配,还该死!”
侍卫把刀刺入亓渊胸口,鲜血沾满他的布衣。
亓渊还是没有住嘴,“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我怕我活在你的太平盛世里会忍不住破坏所有。假象就是假象,没本事就是没本事,你连一个南疆都容不下去,又怎会容忍那些在太平盛世里敢直视你的万氓?你赶紧叫那些叽叽喳喳的神婆把我咒进十八层地狱,永远都投不了胎。因为做人着实令我感到恶心,尤其是做你们亓家的人!我恨不得魂飞魄散忘记自己是流着亓家血脉的人……不,是畜生。”
这话终于让皇帝动怒,他轻轻挥手,得令的侍卫再次用刀刺入亓渊的胸膛。
亓渊越说越发不可收拾,双眼发红布满血丝,怨声载道,“那我就在黄泉之下看看你所求的太平盛世到底是何模样!儿臣在此恭祝我们北周承平盛世、日升月恒、国泰民安,薪火相传!没有战争没有饿殍,人人都能享受醉生梦死的荣华富贵,永远都活在繁荣景象之下!哈哈哈……”
“没有战争,没有饿殍,听起来都假得很。一个期盼盛世的君王连自己的子民都不顾,整日想着怎么万人之上,权定胜天。这样的王朝注定结局只有灭亡。”
他继续道:“可惜了,我们无福享受你的痴心妄想。所以我就算不得好死,也要咒北周盛极转衰,君王贱死,王朝覆灭,唯余百年!我看看百年以后还有谁来救这个荼毒生灵的王朝!”
他恨为何自己生在帝王家,恨到一并厌恶这个“亓”姓,恨尊卑权势的统治王朝。唯一能抚顺他脑海里一丝清明的便是,他从未后悔过自己是母亲的儿子,姐姐的弟弟。
盛世要他们死,那他就恨这个盛世,带着怨恨永永远远地诅咒它,直到它彻底破败,他才算瞑目。
“啪!”清脆的耳光在亓渊脸上留了个深红的印子,打聋了他一只耳朵,嘴角渗出血来。
皇帝杀人的眼芒犀利如针,“赐死!赐丹鹤!”
侍卫拱手送皇帝离去,“是!”
亓渊的笑声变得爽朗释然,发自内心的愉悦,“好啊,真是好极了!那我就看看,你想要的,到底会不会实现!”
一壶毒酒很快送来,侍卫解开亓渊身上的枷锁,拿着毒酒欲要强行往他嘴里灌,被亓渊挡了下来。
“我自己来!”他抢过毒酒道。
亓渊自己开壶往嘴里送,在喝之前又笑看侍卫,“太平盛世……你觉得这个狗皇帝配吗?”
侍卫有些错愕地看向他,没有启唇。
“被圈养在牢笼里的牛……奔遍万里河山的马……”他虚声说道,“你们这样,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不等侍卫回答,亓渊仰头一倒,一壶冷液滚滚下肚,等待他的是钻心入体的刺痛,所有的血肉在那刻似乎被刀削磨成片,灼烧的岩浆从胸膛翻滚到腹部再遍及全身,刮肠又剐骨。
他从来没有这么痛过,痛到在地上打滚,痛到想当场死透,可没人满足他这个小小的愿望。他的五感渐渐尽失,半梦半醒的意识感受着体温的流失……
少年的是非怨恨在多年后得到了因果的归属,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尸体被一张简陋的草席卷着,带入地里。
***
大雨过后的泥土又臭又腥,冲洗着一个正在长眠的人。
他饱受了精神□□两重的折磨,本该腐朽在大地之下。
但,他一生的痛苦怨恨变成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长到他自己也分不清是如梦的幻影,还是隔世的记忆。
***
那一心向死的人从长眠中醒来。
亓渊以为自己就如此一生,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在这片混沌的世间再次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