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2 / 2)
“阁主言重了,我们只是剃了光头而已。”
自此,少年自此走上偏坡。
外人传言他失踪或已死,都无关紧要了,只要有人能活着回去就行。
凤兮无脸再去面对父老乡亲,内心挣扎之后,决定在天机阁留下,作杀手平乱江湖的同时,考取功名利禄,争进权力的中心。
在天机阁阁主的帮助下,他重新回到谢家,改头换面。
从此,谢兰机就是他的身份,到死也是。
凤兮坐在原本不属于他的房间,对着抽屉里的一张破旧人皮面具怔神。
这张面具曾经见过一个人,但她好像不喜欢这副面具,这个身份。
如今他不用再戴上人皮伪装,这个空壳身份已经彻底属于他了。
谢府离虞府很近,这间房能够看见虞府院落的大树,每次开窗,他都会忍不住侧头看去,失神回神,又失神。
后来,他锁上这间房,搬到了别处,一直到考取功名那年。
期间,先帝驾崩,太子殿下亓晟顺位登基,他大赦天下,该留的留,该杀的杀,做起事来和先帝完全相反,雷霆手段让内廷不自觉提高了行政效率,改善了多年的怠惰,有多勤快有多勤快,就怕成为杀鸡儆猴的其中一个。
王朝又鲜活了几分,但愿不是回光返照。
谢家二少爷是他少时的一个玩笑身份,出事前一直在做自己的小侯爷,出事后被逼无奈,只能依从这个谢氏身份。
也该庆幸有个义父,否则再难有机会入朝为官。
凤兮本来没那么快当宰相的,权因和杨尚书的一次机缘巧合,志趣相投,才能通过他,得到新帝赏识,被引荐到圣上面前,长坐长谈。
新帝和他谈完,留下一句深深地感慨。
“你眼界还没有在深宫中磨炼过,所想所念都太过理想,倘若你多活十年,坐上朕的位子,你就会明白,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你还年轻。”
凤兮仍低眉顺眼,言行举止不变从容,“臣年纪尚轻,陛下说的是。”
“可年轻也有年轻的好,”新帝端详他道,“就是因为你年轻,所以朕需要你,北周也需要年轻人来延续下一代的盛气,光靠朕一人,可没用。”
凤兮颔首,没有看他。
“你知道,朕见你的第一眼是什么感觉吗?”
凤兮摇头,“臣愚昧。”
新帝:“朕还是太子的时候,和上一代侯府的少年将军关系还行,他有个不爱说话的弟弟,你……很像他。若人还活着,应当也和你差不多大了。”
一战成名后,他的身影再也没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凤兮低眸垂首,拱手安慰道:“陛下节哀。”
新帝挥袖,靠坐龙椅,回味适才与他的谈话,缓缓点头,擡眼看少年。
“你所言深得朕心,不如……”新帝言语一顿,上下打量他道,“朕让你当宰相,你就留在北周王朝,辅政安邦如何?”
天子一句话,便能决定他命运。
那时凤兮才明白,这个男人能坐稳江山,扫除脚下有任何异议的人,不会表面看着那么简单,温柔如玉只是作为还是太子的保护色,要想父子平安,顺位登基,他从来不会心软。
意料之外的是,新帝居然把手伸回多年前,行军堂的学乱。
帝王以意欲谋反的罪名,诛灭整个宁王府,收复整个濂州。
这场杀鸡儆猴,比杀乱臣贼子更有用。
凤兮对人心的复杂,了解还不够透彻,亲眼见证了一个帝王放眼未来的严谨。
“他有胆子插手侯府执掌的行军堂,难保不会有胆进宫刺杀新帝,不是吗?”新帝道。
凤兮跪拜在他脚下,没有说话。
而男人的身后,站着他此生已逝爱妻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的太子殿下。
小太子保留了父亲温良从德的品质,却没有继承父亲的杀伐果断,他的眉眼清澈干净,巴巴望着凤兮,什么也不懂。
新帝冷淡的声音有了明显的缓和,“过去吧,太子想认识你。”
凤兮起身过去,走到小太子身边,新帝跟着转过身来。
“他叫亓洹。”男人道。
“臣谨记。”
凤兮早有耳闻,可从新帝嘴里说出来,他便感知到,以后的这些年,自己都得待在这深宫中,哪儿也去不了。
新帝留他,不仅是为了北周,更多的是为了小太子。
他要找一个合适的人,做成小太子的刀,对外不对内。
凤兮便是第一个。
丞相之位对于二十出头的青年而言,还较为吃力,所以刚为政的日子并不顺利,有异党排挤,百姓质疑,所幸有陛下撑腰,没人敢动他。
凤兮在宫里待了半年,知道了什么叫做圆滑奸诈,可惜他性子天生难改,顶多能会的,就是阴阳人家,暗话挑着明刺,别人还拿他没办法。
随之做事越来越得心应手,先前不服凤兮的人,也慢慢服气,虽然还有异议者,不过无伤大雅。
何须在意旁人的眼光?又不能因此多些俸禄,或是少几两肉,倒不如当作耳旁风,自己也自在一些。
凤兮能做的事都做了,想做的也做了大半,思来想去,干脆推出一条有史以来从没有过的变法——让女子同男子一样,有入朝为官的资格。
这怎么行?!
监察百官一听,在朝堂前破口大骂。
“我看这谢丞相简直是变法变风了!女子怎么可能入朝为官?历来有哪个王朝是这样的?简直不合王法!”
“鲁莽行事!我要参他一本!不,两本!”
于是,新帝办公的案桌上,堆满了小山般的弹劾本。
得知变法详细内容的新帝,也不知是该欣赏凤兮特别的胆量,还是接受百官的弹劾。
没有明确的回应。
但那日,乾清宫里传开了一句话,圣上说“谢丞相是个怪人,得罪不了。”
变法没有推行,像风一样嚣张地吹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凤兮不在乎,他知道此举是痴心妄想,真要说为何推为变法,兴许是相位坐腻了,想试试被贬的滋味。
被迫认命的是,他无心想坐稳的相位,越坐越稳。
在朝堂忙碌了两年,抽身回到天机阁接几个案子,去江湖游荡一圈,然后又回到朝堂,来来回回地切换身份,随着日子一长,他渐渐在江湖杀出了威名。
所幸没人认出他多重的身份,朝堂之上,依然是人人敬畏的年轻丞相。
又一年光阴,朝廷开放了三年一度的文武双试。
受谢丞相的影响,这次表面没有男女之分,实际还是有严重的偏心,加之千年的封建根深蒂固,王朝有心公平,未受开明思想的百姓根本无法理解,大多世家贵族也是如此。
新帝带凤兮走到皇宫的最高处,俯瞰
“千年古城,千年旧制,你一个人拿什么抗?就凭一腔热血吗?”
凤兮退了半步,规矩躬身拱手道:“陛下,恕臣直言。变法本就是要变,自然得违逆自古以来的旧制,才有意义,不然谈何变法?”
“若威胁到自己性命了呢?即使这样,你也要继续下去吗?”
“如果能以死换得百年良变,那臣愿意,若不能,臣还是怕死的。”
新帝轻笑一声:“也算听到你一回人话,不过朕还是提醒你,在官场中,谁最胆大廉洁,谁最特立独行,往往就死得越惨。你猜,是死在帝王手里,还是死于千夫所指?”
凤兮:“臣不敢赌,死难定数。”
新帝转头看他,扯出一个并不在意的微笑:“在王侯将相并存的王朝,哪怕是君王,稍有不慎,也会死在龙椅上。”
凤兮眼睫微颤,缓慢擡起,却始终不看他的正脸。
“人人都怕被千年旧制压得粉身碎骨,百姓是,文人墨客也是,”新帝轻轻吐道,“朕也是。”
人人都是,那些不愿被旧制束缚、死于非命之人,便已应验了旧制杀人的不变法则。
“陛下切勿担忧,总有平安出路的。”
“那朕就借你吉言。”新帝畅所欲言一番,拂袖而去,“你做的丞相没有让朕失望,希望以后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