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儿(2 / 2)
青年掏出巾帕轻轻擦了擦嘴,道:“我没有在和谁计较,只是觉得不开心。”
虞丹青两只手托着下巴,认认真真打量他,一瞬之间,她猛然察觉,这人好像已经从寡言少语,到能肆无忌惮地吐露心声。
她收住嬉皮笑脸,伸手过去握他,“好好好,是我错了,以后一定不开玩笑了。等我回家也会好好教导那小子,不准再乱开玩笑了。”
其实她看得出来,他没有生气、生怨,只是有点不开心。
虞丹青握他的手逐渐变得不老实,不是这里抓就是那里碰。碍于这是光天化日之下,谢兰机趁她不注意,换了个最远的位置坐,但也没离开同一张桌子。
冷春烈夏,秋来冬藏。
街上行人开始换上夹袄,晨起开门的时辰推迟了半个时辰,刚好天亮出门。
皇宫喜事平添不断,皇后娘娘刚好满十月孩胎,宫人们早在三个月前就断断续续为此准备,临近生诞,更加忙碌了起来。
玉銮宫是后半夜叫人的。
先有人去太医院请人,叫上宫里的老产婆,然后弄紫忙不叠去乾清宫唤醒陛下。
漆黑的威严宫殿没有亮灯,只听到开门声后,那人站在寒冷中,道:“带路。”
此刻,玉銮宫和乾清宫的所有人全部集于皇后寝殿门口,手提灯笼照亮了里里外外。崇贞帝赶到的时候,已经有太医和产婆进去了,紧闭的房门后面,开始隐隐有哀吟。
侍奉的老太监一路跑到这里,把怀里的夹袄和轻氅递到男人面前,气喘吁吁道:“陛下,您、您忘记保暖了。”
崇贞帝自己接过穿上,转身走到廊亭里坐下,宫人们也随之一动,一半火光聚在房间门口,一半聚在亭里。夜里风凉,有人端来一盘热茶上桌,男人扫了一眼,望了一圈守产的宫人,蹙眉道:“你们都回去吧,留下几个主事的。”
人气哄哄的庭院一下清净了许多,房间里的声音听得更为真切。
谢观姝在梦里疼醒,等到识海清醒过来,床前围满了人,外间跪满了人,只有弄紫和太医产婆站着,倒水的倒水,端盆的端盆,吵得她不能静心,浑身都痛。她嘴里稀里糊涂咬着递来的帕子,断骨的剧痛像是勾魂索命的鬼,来折磨人一样,除了用力就是喊,仿佛只有这样才会安然无恙。
天昏将明,明灯的屋内响起尖锐的哭啼,亭里坐着的人倏地一下站起,旁边的老太监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跨步走向那边。弄紫打开房门的那瞬,刚好撞见他的正面,弯膝垂首道:“陛下,屋里……”
“没事,朕进来看一看。”男人打断她,直径往里面去。
屋内弥漫着淡淡腥味,产婆正在帮小公主弄干净,用软棉绣被包得严实,动作极为小心。床边有太医为女人把着脉,其他人把所有带血和污的东西装进弃箱里,边守边听把脉太医说明皇后的情况,配上补药。
弄紫舀了一碗枣汤送到床边,“娘娘,您喝点。”
谢观姝迷迷糊糊睁开眼,张了张苍白的唇,道:“不想喝,你放着吧。”
先前,她吃了一点鸡蛋和药食补充体力,在诞下孩子之后,全部顷刻消散,只想安安静静睡一觉。
看娘娘眼皮在打架,弄紫没再好意思叫她,认真听太医交代产后该做的事。
大家各司其职,细心忙完,往外间撤,碰见陛下,拂袖作揖道:“陛下,小公主身体康健,状态不错。皇后娘娘过度劳累,睡一觉,醒来吃好补品,慢慢就能恢复如初了。”
母子平安。
“朕知道了。辛苦你们,回头赏赐。”
众人受宠若惊,应谢离去。
还有两个宫女和弄紫在服侍皇后,刚生下来的孩子只有产婆抱着,反倒成了孤独者。
听见娘娘从唇缝里吐出“看看孩子”几个几个字,弄紫这才把注意力放在小公主身上,找产婆把孩子要了过来。
“娘娘,小公主来了。”弄紫把婴儿小心翼翼放在床上。
谢观姝微微侧头,看着一团软绵绵的肉,还没巴掌大的小脸,却在此刻,在她心底深深烫了个印子。
伸出去的手在半空缩了回来,谢观姝的侧脸紧贴襁褓,没再说话,慢慢闭上眼睛。
似是母女心灵感应,襁褓里的婴儿也分外安静。
整个玉銮宫都需要休息、安静。
弄紫从忙碌中惊醒,察觉陛下一直在外间坐着,不出声,也没有任何动静,拿着一串黑色圆润的佛串在那里一个个地滑。
她过去提醒道:“陛下,您要进去看看吗?娘娘已经睡下了。”
崇贞帝缓缓回神,把佛珠随手放在桌上,道:“皇后劳累过度,需要休息,朕就不进去打扰了。这几日你们好好服侍,缺什么去跟财务库的说,一切批准。”
弄紫应诺,目送男人离去。
漫长的宫道淌过一年又一年的岁月,这位凌厉的帝王走在冷硬的石板路上,渐渐感觉晨风刺骨的冷,下意识裹紧了衣袄。
他脚步轻轻,擡头一望,竟是走到了一座表面富丽堂皇、实际死气沉沉的宫殿前,外面一圈都用石栏围着,门也锁着,除了乾清宫有钥匙,还有一把则在老太监身上,定时来清扫灰尘蛛网。
紧闭的门窗绣彩艳丽,仿佛透过去,可以瞧见后面女子的倩影。
他倏地想起那句诗来,不由得轻声念道:“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可是你我夫妻多年,朕却从未梦见你在窗前梳妆的情景……不过也能理解,毕竟这里没什么人路过,而你又最不喜欢冷清。”
男人凝望宫殿,从低到高,从左到右,然后挥挥衣袖,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