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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画(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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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贞帝看见他来,眉目依旧清疏,“免礼,坐吧。”

大殿就他们二人,葛无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拱手道:“臣远在青罗,听闻陛下摔伤生病,连忙和其他使臣说清,马不停蹄赶了回来,也许是晚了一步,还望陛下恕罪。”

崇贞帝坐在床头,身上盖着厚厚棉衣,他收紧衣襟,道:“无妨,想回来就回来,朕懒得管。”

葛无眼皮垂了又擡,反复试探,终于开口问:“臣在来时路上,听见关于殿下的噩耗……臣不是有意牵扯陛下的伤心事,只是臣有一个请求,想请陛下成全……”

崇贞帝弯膝咳嗽起来,葛无弯腰倒了杯热水递过去,顺便解释道:“臣曾是殿下太傅,虽然没当多少年,但也对殿下有过真情实意的付出……还请陛下看在臣为殿下秘制良药的份上,让臣去祭奠殿下。半个时辰,臣就离开。”

他撩开袍子跪在床前,望着男人。

良久,陛下缓缓转过来,看着他眼睛,“既然国师这般惦念太子,朕便允许你去皇陵看上一看。依你所说,半个时辰。”

葛无俯首起身,“谢陛下。”

早朝仍在休停中,国师一日无事可做,他在求得陛下允许后,开始准备祭品去皇陵。

当天,陛下又发出命令,让皇后也跟着一起去皇陵祭奠太子。

如此,两驾马车及长长行伍摇摇摆摆地上了后山,满山阶梯站满一半,唯有两个尊贵之人立在新碑面前。

葛无打开陶罐,倒尽里面的水液。

谢观姝嘴一撇,道:“殿下不爱喝酒。”

葛无收回空罐,淡声道:“我又没说这是酒。”

谢观姝没搭理,叫自己人把祭品一一摆上,双手合十作揖,拜了三拜。

尊卑虽然有序,但死者为大。

她睁眼偏头,看到葛无也这么做,不禁冷笑一声,等宫人全部退下,她讥讽道:“当了拆桥的阎王,又来当搭桥的菩萨,你不觉得自己很好笑吗?”

葛无没搭理她,目视前方,离开的时候剜了她一眼。

最后,俩人带着行伍一前一后回宫。

葛无趁巡逻松懈,再次偷访玉銮宫,他问道:“你知不知道乾清宫里,有没有什么玄妙?”

谢观姝不确定道:“你问的是有没有暗藏机关?”

对此,葛无轻笑不语。

谢观姝坐在椅上,玩弄起指甲来,散漫道:“有没有玄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里不允许随便出入,去见陛下倒可以。”

“也包括你?”

“包括我。”谢观姝缓声。

葛无笑了两声,懒懒看她,“也不见得。”

谢观姝拧眉疑惑,感觉他应该知道什么,却没问下去。

“反正陛下身体抱恙,你不妨多去看一看。”葛无道。

“你想干什么?”

葛无跷着二郎腿,把玩桌上的瓷器,道:“当然是找回属于我的东西。”

谢观姝斜眼看他,“你的东西?陛下会拿你的东西?笑话。”

葛无懒得跟她作多的解释,“他确实不会随便拿别人的东西,那玩意儿是我之前不小心掉的,被他的宫人捡起来放着了。这东西对我很重要,对我的家人也很重要,我必须得取回来。”

他双眼轻轻弯起,“这是最后一个忙,只要你肯帮,你我都会得到好处,而且还不用等太久,就一眨眼的功夫。”

谢观姝抱着胳膊看向窗外,半晌,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等下我还得去看孩子。”

“那你到底帮不帮。”葛无面色阴沉,“不会是想反悔吧?”

谢观姝抓紧窗棂,好一会儿,她微低着头,道:“帮。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这是最后一次,之后你想如何,与我无关。还有,承诺过的可别忘了。”

葛无转身离去,“知道了。”

***

离罪臣车裂之邢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朝廷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波涛汹涌,无非是关于谢大人这几年所行所为的争执。

可惜圣令已定,且没有收回,他们再争论得激烈,也不过是空打水漂。

有人想来乾清宫求除死刑,被陛下以养身去疾为由,拒在门外。

崇贞帝难得肯从病榻上起来,看外面没有下雪,只身一人再入祖祠。

这次他没有跪新牌,而是一目慢慢扫过那些灵牌,细细心数,有几十位。

太祖、明宗、仁帝……

崇贞帝慢慢弯身,双膝着地,两手平齐贴地,再落额头,停在第三次的磕礼。

“亓氏儿孙之名晟,在此求祖,庇佑我北周山河无恙,祈我江山凤引九雏。还望先辈在天之灵,愿舍灵力。”

崇贞帝缓缓起身,合上双手,垂眼道:“亓晟,在此谢过诸君。”

一字一句,诚心诚愿,却是这位君王从未有过的卑微。

他一步一步回到寝宫,被冻得只能在床上发抖,吓得宫女太监又跑去太医院叫人来。

不幸中的万幸,只是风寒加重了点,太医苦口婆心,嘱咐他不要再冒寒去祖祠了。

众人忙了一炷香,总算稳定了陛下的情况,太医恳请皇后娘娘来看紧他,求他不要到处乱跑了。

谢观姝坐在榻前,看着面色苍白无力的陛下,一时之间,有些发愣。

崇贞帝躺着喘息,唇瓣干涩发白,谢观姝给他倒了碗温热水解渴。

男人喝完,好像没事人似的,像往常一样说起话来,“朕感觉你最近好像总是常来这里。”

谢观姝有点错愕,接道:“妾担心陛下龙体,觉得应该常来看看。”

“这样么……”崇贞帝扯了扯嘴角,“可朕还是觉得你少来些好,以免被病气沾染。”

谢观姝颔首,“这是妾作为皇后的本分,陛下其实不用那么在意。”

“是吗……行。”崇贞帝侧过脸,神情可见的疲惫。

他问:“罪臣谢兰机,是不是快斩处死刑了?”

谢观姝不知他问这个作甚,但还是老实答道:“还有三日。”

“三日……”陛下微有出神。

他侧过脸,看着床前的女子,忽地擡起手,拍了拍她头上的珠翠,“你下去吧。”

谢观姝感受到发上轻轻的力量,不躲不避,也不作多留,福身礼去。

乾清宫灯火辉煌,犹如小间盛世。

等到深夜静悄下来,崇贞帝慢慢扭头,看准桌上的一盏油灯。

他爬起来,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桌边,拿起这盏油灯,轻轻晃了晃。

油面平静如水,映着繁华的宫景,宛如一幅娴静华丽的画卷。

忽然,画卷翻天覆地,摔得七零八落,变成星星点点,燃成明火,无尽蔓延。

夜来风过,每次都会刮起明亮星火,最后掀起了一场磅礴盛气的场面,势不可挡。

这幅生动的活画中,有一体孤身,如残魂飘荡在半空,随着画卷一起焚毁。

他眼里倒映的景象,也许是除战争以外,平生第一次见到的烈景。

也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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