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哉快哉(2 / 2)
这话激起男人的怒火,他挣扎不休,袖里飞出一个银器,“那你就把欠我的全部还回来,跟我一起下地狱!”
银器速度飞快,少年实力薄弱,难以抵挡。
空中飞来一把刃,截住了暗器。观望静听的虞丹青没有放下丝毫防备,这一刃飞得及时且游刃有余。
看葛无疯了起来,虞丹青腰间重新挂的佩刀再次出鞘,直抵他的脖子,不曾想激起他强烈的求生欲念,男人绷断身上的麻绳,一脚踹开了她。
葛无缓气反击,不料少年快他一步,捡起刚刚掉落的刀,双手紧紧握住,横向砍去,没有半点犹豫。
刃体穿过男人的身躯。
那具人身就这样断了头颅,滚下了台阶,直到碰到桌脚才停。
那张面孔残留着怨怒,两眼瞪圆,死不瞑目。
亓洹微微喘气,颤抖着手去抹脸上的热血,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虞丹青站稳好,身上的灰尘也没有拍,急忙递给少年一张干净的手帕。
少年道一声谢,拿着帕子使劲擦,终于把脸擦净。
他看着倒地的无头男尸,心中没有想象的痛快,反而感觉……更加痛苦,神色木讷。
虞丹青远远望着少年,觉得自己不该继续呆在这里,默默退出了宫殿。
宫殿外,她的朋友,她的战友,只要是熟悉的面孔,都在。
众目之下,红袍少女丢下被砍出豁口的刀,跑下高台,往望不到尽头的宫道跑去。
大雪纷飞,沾满她乌黑的长发。
少女跑到硝烟之地,看见这里都被白雪覆盖,蹲下来,一边忍着流血右臂的痛,一边用左手小心在雪里摸。
她的手被一片锋利的碎片划出了血,不但不恼,反而还笑,只是笑不如哭好看。
虞丹青把这些银刃碎片捡起来,放在摊开的手掌上。
最后,只剩沉默。
她从怀里拿出昨日一位狱卒大叔送来的书信,说是他写的。
展开后,见字如见人。
——“卿卿子衿,多日不见,不知近日可好,但愿身体康健,夜眠安稳。先前我们的约定一定不要忘了,不论过程如何,结果如何,只要能够除掉奸佞,牺牲再大也是值得的。我知道,其实你什么都知道,但还是尊重了我的选择,所以我想说,谢谢你。”
——“今年寒冬格外的冷,应该会下很大的雪,你回去帮我看看那株梅花树会不会开。是你之前送的,我就种在青丘坡那里,倘若没有开花,那也没关系,你喜欢看什么就看什么。”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有时候也会苦恼自己的不善言辞。对了,有人给了我一本书当作消遣,我看了一半,没看完,但有句话印象很深刻,它说‘意坚心定,可独立于浩然物外,不为欲所困,不为念所扰’。我相信,你也一定会做到。如此,我就彻底放心了。”
这每行字都写得极为工整端正,没有他平日连笔的习惯。
这个傻子,一定拿笔想了很久才写出这么几句的,她知道他向来是不擅长写这些话的,能写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说,最后他所愿的,她做不到,也休想做到。
虞丹青看着那几行字,不知怎么,越看越不清楚了。
远处传来清脆的铃铛声,她回头,看见一个青年站在自己身后,身穿月白素袍,手持铁杖,杖头雕着花和彩带,挂着小铃铛。
回忆如潮水涌来,虞丹青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
梦里的和尚,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姑娘,就是在下。”青年柔声道,“贫道总算等到你了。”
虞丹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神半天,摒除心中多余的杂念,问道:“我不明白,师傅在此时出现是有何意……”
她合掌低头,湿了眼,“还望师傅指点一二。”
风莫持杖走近,踩雪像踩在棉花上,他望着天边道:“姑娘,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他的结果是我推成的。”
虞丹青张张唇,没有出声。
风莫继续道:“你怪我也好,不怪也罢,但我接下来说的,你必须认真听。”
虞丹青轻垂眼帘,摇头道:“师傅帮我们改天命、续轮回,已是大发慈悲,我没有资格怪罪什么。”
风莫点点头,把发生在这里的事情经过全部说了出来,然后道:“我师弟是一个很执着的人,我和他向来对立,自师父病死后,便分道扬镳。外加他是乌夷贵族的一份子,能够威胁我的存亡,无奈之下,我便从乌夷逃到了这里。”
逃到这里,他被一个老道长收留进道观,发现这里的道和他所学所向的“道”相似,便留在了这里。没多久,他打听到消息,自己的师弟因犯下过错,被大王驱逐出境,牵连了与他关系不错的同党,也是同族。”
“因为乌夷和北周历来是敌人,他想来到这里造出属于自己的声势,然后寻机报复那些排挤他的乌夷贵族。为此,还违背了师门的训诫,用诡术兴风作浪,变成邪术。他在这里引发一场大火,让世人以为是天灾,然后又自己跳出来救火,得到了进宫谋权的机会,高居国师之位。”
“不过,主要还是他会用诡术治病,哪怕是世间罕见的病,他也会有几成把握去治,但我们学过的诡术中,并没有医治病人一说。”
听到此,虞丹青心里产生了一个疑惑。
风莫知她所惑,只不过说的时候,表情微变,轻轻叹息:“可怜天下父母心……他年轻的时候有个儿子,染上了怪病,不治身亡,只得火焚安葬,十岁不到。”
天下父母心,在世人眼里,可敬、可畏、可怜,也可恨。
虞丹青不作评价,只是轻轻垂首。
风莫:“我也不清楚他在皇宫里是怎么过的这些年,自他知道我也在这里后,开始发了疯般的找我,只为取我性命,夺走属于我的阳道。”
“他逆天而行,窥视天机,得知与我定契轮回的人是你们,这才费尽心思地针对。”
“如今阵和契同时毁了,他也死在破阵的当天,这场博弈算是真正的结束了。姑娘就当多了前世的记忆,把这一世当作真正的人生,好好过。”风莫单掌立在胸前,“阿弥陀佛。”
虞丹青点点头,还有一问,“师傅,你说自己先入的道观,可我看你信的都是神佛,是因为后来又入了佛门吗?”
风莫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想了想道:“我信的其实从来不分这些,只要能在世间行善,不论神佛鬼刹,我都会信。”
他递出一个白玉瓶,可见里头满满的泥土。
“贫道在里面种了一颗观音草的种子,你只要等到它发芽,就去金凤山看一看,有没有你要找的人。切忌,只能喂它喝新鲜的雨露。”
虞丹青忍住激动的心,把手里的碎片装进兜里,然后接过白玉瓶,“多谢师傅……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风莫扯了扯嘴角,“姑娘心中已有答案,其实不必再问我的意见。不用顾忌它是对是错,想做就做,说不定还会多些收获。”
“最后,我有一个要求。”
虞丹青正色应道:“师傅请讲。”
风莫叹了口气,往前路走去,“我死之后,还请你多多益善,花些重金去金凤山给我盖一座庙宇,匾额就提‘顺风’二字,可好?”
他停步,回头看着少女,“就这一件,没了。”
虞丹青不解其意,连连摇头,“什么死不死的,师傅这是要做什么?不要再说吓人的话了。”
只见青年花杖一敲,向天道:“既然贫道对你们许下诺言,就应该说到做到,出家人不打诳语。”
风莫双手合十,仰头闭目,心里念起经来。
这姑娘说得对,自己做的事要自己扛,谁都是如此。
没多久,他感受到身体开始飘飘然,袖口飞出一张又一张金色符纸,像一只只小鸟,飞向天空消失不见。
青天洒下一束金光,青年嘴角渗出血丝,接着向后倒地,双目紧闭,面带微笑。
世间百态,他看尽了,这是最后能尽力而为的。
死前不留任何遗憾,于他而言,甚是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