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观里桃千树(1)(2 / 2)
最后一道菜出锅,元玉将其盛到盘中,和其它做好的菜一起放在锅里保温,走到井边准备打些水喂元宵。
然而正当一桶满满当当的水顺着井绳慢慢升上来的时候,一道整齐有序的脚步声也随之由远及近,井绳停滞,脚步声突兀的断在了自己家院门口。
“叩、叩、叩。”
清晰的敲门声响起。
敲门的自然不会是李藏璧,但赵阐音今日也休沐归家了,更遑论还有那脚步声,一定是很多人……元玉心中疑虑,一时间没有动弹,先将那桶打上来的水拎到了井边,这才缓步去开门。
屋外果然站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不对——
不是一个,右手边的院墙处还站着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前排的全都穿着齐整的深绯官服,手中持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后面则是穿着黑甲的兵马,腰间带刀,乍一望去几乎看不到头。
元玉扶着门框的手一下子收紧了,强装镇定地问道:“找谁?”
那青年嘴角含笑,先是俯身朝他行了一礼,道:“元先生,我等前来拜见储君殿下。”
这句普通的问候像是平地惊雷,明明每一个字都如平常说话的声音一样,但落在元玉耳朵里几乎是震耳欲聋,缓慢又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回荡。
这人怎么会认识他?什么储君?
储君?中干李氏……李……
不可能吧……
荒谬的猜想浮现在脑海中,元玉眼前发黑,巨大的恐惧和慌乱身体中涌出来,很快掀起了滔天浪潮,像是要将他整个人拽入无尽的深渊。
那青年还在继续说,边说边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表情,道:“不知道殿下是否在家中,今上特派禁军接殿下回宫,还请殿下更换衣衫,暂往官驿,及时归京面圣。”
裴星濯试探着说完最后一个字,但眼前的人还是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神都没落在他身上,表情看上去像是在出神,他都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进去。
“元先生?”他又唤了一声,目光沉沉地看着对方。
这句话像是掷入水面的石子,霎时打破了平静的表象,元玉长睫微颤,擡眼看着眼前陌生的面孔,只觉得心脏在疯狂的战栗,整个身体也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如果不是死死地按在门上的手,他现在定然已经站不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元玉才勉强缓了口气,咬着牙,看着对方一字一句道:“这里并无你要找的人。”
“怎么会没有呢?”裴星濯仍是笑,道:“难道元先生的妻君并非唤作李渺?”
这话的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荒谬的猜测刚产生就被证实了,但巨大的冲击反而让元玉冷静下来,再次看着对方重复道:“我妻确实唤作李渺,但并非是你要找的人。”
裴星濯没想到元玉这还能否认,脸上的笑意一僵,只好挑明了说:“李渺即是我中干帝姬,陛下已经立其——”“砰!”
未尽之语断在喉间,裴星濯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紧闭的院门,和身侧的官员对视了一眼。
元玉抖着手闩上了门,只觉得浑身无力,连站也站不住,只能扶着门一点点地往下坐,那张苍白的脸上尚余恐惧之色,像是外面有什么洪水猛兽。
他不是没想过,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可是其中的落差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商贾富户,权贵之家——中干皇室——中干皇室。
这四个字在他脑中再次回荡了一遍,未知的茫然和惊惶像一块密不透风的布一样紧紧地包裹住了他,让他大脑发痛,难以呼吸。
他疼得厉害,捂着脑袋贴着院门坐了一会儿,才像个提线木偶一样站起来,目光茫茫地望着院内。
打水……对,元宵要喝……
断掉的思绪被重新接起,他总算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脚步凌乱地走回井边,继续做刚刚没有做完的事。
“元先生!你这什么意思?”裴星濯跃上院墙,往院中张望了一下,又道:“殿下在家还是在田间?”
这几句话说得自然又熟稔,元玉脑中一震,很多想不明白的事突然被理顺衔接,他慢慢直起身来,擡眸看向他,语气肯定地说:“你是郑泉明。”
裴星濯咧嘴一笑,道:“是也不是,前些日子是我易容的,真正的郑泉明已经绶官了,我是东紫府的令使裴星濯,也是殿下的亲卫。”
他拍拍手跳下院墙,又问了一句:“殿下呢?”
见他如入无人之境般踏进自己家中,元玉心中顷刻涌起一股暴虐,扔下水桶疾步走上前来推搡道:“滚出去!”
“诶诶、元先生!”元玉待人向来温和有礼,从未有过这般粗暴的时候,裴星濯又不敢对他动真格,直至被推到院门前,他才抵着门站定,道:“元先生,您别生气啊,我就是来找殿下的。”
元玉替他拉开院门,擡手指着门外,厉声道:“滚!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元先生!”裴星濯忙回身抵住门,说:“您若是非要这样,我就只能动手了。”
见元玉不语,仍是执意关门,裴星濯只好反手制住他,一把将他拉到了院内。
这回院门被彻底打开,身着官服的队伍鱼贯而入,队尾的二人擡出一张香案放定,又将两个漆盘置于其上,点香,熏衣,所有人井然有序地布置着一切,脚步轻巧,无人出言。
元玉看着眼前这一幕,脸色已至惨白,手中极力挣扎,裴星濯怕伤了他又怕他挣脱,一时两难,正要劝告,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振兵声,紧接着一道行礼问安的声音响彻云霄,道:“参见太子殿下!”
李藏璧拎着锄头从外面走进来,脸上没有一丝的意外。
她挽着裤脚衣袖,拎着锄头,一副普通农家的打扮,一进门便看见元玉被裴星濯桎梏,蹙眉道:“闹什么?”
只这一句话,她周身的气质好似全然改变,显出莫名的威严来,裴星濯手一松,俯身行礼道:“殿下。”
束缚骤松,元玉小小的踉跄了一步,很快在原地站定,擡手拂了拂有些凌乱的发丝,朝李藏璧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尽量自然道:“你回来了,”嘴角的弧度几乎牵不住,但他还是强迫自己笑,继续温声道:“洗洗手吃饭吧。”
此情此景之下,这话太过格格不入,就连李藏璧也沉默了,可元玉仍是像往常那般噙着笑意温和地看向她,好似这院子的其他人都不存在。
一件件衣服被风吹起,把两个人的视线打断再粘合,层叠的乱影后是等她归家的夫君,可她竟无言以对。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许久,直到李藏璧沉沉地叹了口气,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元玉,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