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有道出羲皇(2)(2 / 2)
“听。”见她急了,李藏璧也不玩笑了,拉开她的手站好,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陆惊春这才道:“徐梦钧……是个武痴。”
李藏璧等了半天没等到后话,道:“就没了?”
陆惊春往下走,继续道:“她那双眼睛相马很毒,还替我掌过几匹马,平日里就是带兵演武,出出公务,若有月银也都是用来买兵器买马居多,沉默寡言,性子沉着,至今也未成亲,好像除了马和兵器没什么能引起她的兴趣,别的我就真不知道了。”
李藏璧若有所思,轻声道:“那这么看来,徐氏这些人还挺尽忠职守的。”
陆惊春没敢答话,二人安静地走了一小段路,身侧的人突然道:“我得要你帮我个忙。”
她点点头,说:“你说。”
李藏璧道:“让你们陆氏的人,秘密去一趟都水邑。”
……
待出了宜朔山的山门,二人的事情也谈毕了,正作别时,一个鹅黄色的身影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匆匆给李藏璧行了个礼就贴在了陆惊春身边,高兴道:“昭昭,我来接你啦!”
陆惊春揽住他的腰,擡眸看向李藏璧,笑盈盈道:“那臣先走了,殿下记得改日把那尊玉壶春瓶送到臣府上,多谢了。”
想起那尊玉壶春瓶李藏璧就心痛,咬牙笑道:“你放心。”
陆惊春满意地点点头,和顾羲并肩离去,那边顾羲还在问:“昭昭,你怎么找殿下要东西啊?”
陆惊春道:“没事,殿下说给我们做新婚贺礼。”
顾羲有点惊喜,说:“真的吗,是你先前说的那尊梅花的玉壶春瓶吗?我都没见过呢……”
说话间二人渐行渐远,李藏璧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但陆惊春侧头浅笑的神情,也能轻易觉出她应当是高兴的。
李藏璧低下头笑了笑,侧身对郦敏道:“回宫后将那尊玉壶春瓶找出来,还有先前陆惊春喜欢的那个荷叶纹杯,是一对的,都包好送到她府上吧。”
郦敏笑着应了,跟着她一同向东紫府的马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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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崇历二十三年的应试正考文考殿试在文昌殿照常举行,来自各州府共一百九十名学子逐一入殿,由内侍唱名后按序行至安排好的桌案前,尚书左丞孟固源任主考官,汇以策问,太子李藏璧、干州府监察御史柴通玄任监试官,监察此试,禁军统领徐梦钧任巡绰官,护卫殿前,余任依例[1]。
辰时初的时候,所有到场的考生已在文昌殿外候着,随着内侍一声高唱,礼官将他们分成了两批带入左右偏殿待考,李藏璧和另外几个官员也一同进入了左殿,坐在上首几个位置上看着坐下分列整齐的桌案被一个个填满。
待考生准备完毕,礼部右侍郎卫中行打开了黄盒固封,从中拿出了本次策问的题目。
李藏璧侧耳倾听,清澈的男声平仄起伏,一字一句清晰道:“大要言:上古帝王一禀于礼法,体统正于朝廷,教化行于邦国。太祖亦曾有言:‘礼法明则人志定,上下安’。而今皇帝虽然夙夜兢兢,却世教浸衰,物情滋玩,习尚多敝。如何得以礼达而分定,法举而令行,纲维振肃,习俗淳美,以扬圣主之光烈,而远追永观之隆?[2]”
此题只念一次,题毕后,由李藏璧敲响桌上的玉磬,考生就可以开始答题了,若途中有笔墨纸砚或其它的需要,也可向一旁的礼官示意。
一时间,殿内静可闻针,所有考生都在持笔作答,李藏璧默然看着,也在思索刚刚听到的考题。
此题所考校的说白了就是有关于礼法与治道,而母亲向来推崇永观帝的治世之道,所以在策问的最后还提到了如何“远追永观之隆”。
永观帝的政绩彪炳史册,其中对后世影响最大的就是打下了靖梁,将整条磬河归入中干领土,避免了边关百姓再因为争夺水源而接连丧命,而母亲当年建造澹渠,也是为了寰河事宜,毕竟诸岑不是靖梁,它的领地更大也更强盛,若非很有把握,硬碰硬绝对是下下策。
不过李藏璧一直在觉得母亲设立都水邑和丰梁邑其实就是想开战,毕竟想要屯粮种田,完全有比丰梁邑更好的地方,可母亲却偏偏选择了临靠都水邑的地方,为的就是若有一日中干和诸岑开战,此地的粮食可以快速地通过澹渠进入寰河段,然后运往边关,再加上此地还有磐州府做挡,完全是一个再安全不过的军备粮仓。
再加之母亲登基后还增设了夏试,这也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中干民间推崇习武的风气,这几年中干武学堪称人才辈出,英才济济,现而今粮草、人马齐备,国库也颇为充盈,若是母亲想要亲征,朝中也还有她在……所以,母亲是想趁此机会将开战一事拿到明面上来说吗?
那是不是意味着,若是今日有人能提出此策,或许就是本次应试正考的榜首?
……
殿试一共只有一个半时辰,巳时末时,殿外便有官员进来向李藏璧示意,她点点头,照着时间再次敲响了玉磬。
听到磬音,学子们便快速搁笔,不敢再行,四个掌卷官开始顺着座位将每个考生的试卷当场封弥,未免名姓籍策出现。
等考卷全部收上来后,考生就只需要留在殿中等候,到了午时会有宫中的内侍为每人准备饭食,申时前后,殿试前三名就会被挑选出来,整个过程中考卷不会离开文昌殿一步。
李藏璧和柴玄通拿着考卷从偏殿出来的时候,母亲和孟相已经在殿上等候了,二人将考卷呈至案上,小心地叠在一起。
考卷的第一眼一般先看字,尔后才看行文,若有涂抹修改怕是很难入母亲的眼,果然,不过刚开始翻阅,母亲就从中快速地抽出好几张放在了一边,眉间也浅浅地蹙了起来。
一旁的孟相则需要将母亲没看完或是只看了一眼的考卷从头到尾阅览一遍,确保没有什么沧海遗珠,李藏璧无事可做,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发呆,通过观察母亲的表情来猜测她手中这份考卷的好坏。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着,能在母亲手中停留超过半刻的卷子却不足五张,桌案前方的考卷也越来越少,只剩下了薄薄一沓。
今年怕是没人能猜中圣心了,她默默地想。
然而当母亲拿到了下一份卷子,她的脸色突然变好了起来,甚至还露了个笑容,看向坐在不远处的李藏璧,说:“这人的字倒有和你有那么几分相像,只是没你那么张狂。”
李藏璧不以为意,甚至没打算站起来去看一看,说:“可能也是崔先生的学生呢。”
教她和哥哥书法的是当朝书法大家崔夔,她未考官前是干州府一个书院的先生,不说桃李满天下也是有不少学生的,字类似倒也不奇怪。
李庭芜笑着摇了摇头,心道,这字不是和崔夔的像,是和李藏璧的像,只是没她写得那么恣意,而是更为中正平和,称得上一句劲骨丰肌。
再往下看,整张卷面也是干净整洁,所诉清晰,开篇立论:“帝王之临驭宇内也,必有经治之实政,必有宰治之实心,”后又分论道:“何谓实政?饬制度,明宪典,使天下分定而心安,威行而志慑。何谓实心?惩玩愒,谨几微,使天下不约束而严不刑名而肃[3]。”
而对于如何纠正现实情弊,又对策言:“解决礼教不修,莫要于倡。即世方轻恬淡也,我则必重;世方贱拙讷也,我则必贵。解决法度不饬,莫先于断。对于犯上作乱者、讹言动众者,渠魁在所必戮,两观在所必诛[4]。”
后又指出:“君行意,臣行事,帝王需要深惟表正之原,规恢综核之务,率于修明理法之先,而省于教成法行之后[5]。”
但最让李庭芜满意的,是此人最后还提到了永观帝的治世之策,言明:“今修澹渠治寰河,恰如旧年永观帝率水陆之师夺磬河,都水、丰梁二邑,恰如手中开刃之剑,剑之所向,后世所归。”
……
这张考卷在母亲手中停留的时间超越了李藏璧的估算,正当她也想去看一眼的时候,母亲就将其反盖了桌面上,伸手拿了下一张考卷。
……不是吧,还真有人敢提?
若是此人被母亲提为榜首,李藏璧都能想象到届时朝中会遭受多少腥风血雨了,首先左相孟固源就是一个标准的主和派,再加上朝中那些见了刀剑都要怒目的文官——要是让他们知道了这人居然提建议让皇帝打仗,指不定会把这人当成众矢之的,群起而攻之,但若是这人又因此放弃了自己的想法,肯定又会被母亲不喜,导致自己仕途艰难。
等会儿她一定要看看是哪位不要命的奇才。
未时末时,最后一张卷子也被二人阅毕,母亲拿出自己选出的三张交给了一旁久候的弥封官,他们当堂将糊名的白纸去掉,行至左右偏殿宣人。
李藏璧和孟固源几个官员也走到了下首,立在殿前等待今年新鲜出炉的前三名。
随着一阵刻意放缓的脚步声,左右偏殿的所有考生有序地走了出来,顺着礼官的指示站在几个官员的身后,站在皇帝身侧的礼官手持考卷,一字一句地念道:“干州府,亭州道,庄士敏。”
“邕州府,江淮道,李禹卿。”
“明州府,集川道,元玉。”
谁?!
最后两个字像是被放大了数倍砸在李藏璧的耳朵里的,她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心口先是一沉,然后剧烈地跳动起来,握紧双拳竭力克制自己想要回头的欲望,未免自己失态,就连头也低了下去。
上面那官员继续道:“余众之名三日后列于干京应试院前,尽可观览,以待绶官。”
身后齐齐跪下行礼,扬声道:“下员告退。”
待余众退毕,李庭芜又从礼官的手中拿过了一张考卷,开口道:“明州府——元玉,你上前来。”
随着母亲话音落下,一个身着生员襕衫的身影就走上前来,屈膝跪在了李藏璧身侧,开口道:“下员元玉,见过陛下,陛下千秋万岁。”
听到熟悉的声音,李藏璧心中最后一丝期望也彻底破灭,眼神飘忽地瞥了他一眼,果然看到了一张靡颜腻理的如月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