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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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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青不解,“那你在乎什么?”

环佩摊了摊手,“要么,你大权在握,能让我颐指气使,备享尊容,要么,你家财万贯,能让我豪掷千金,肆意快活,别的,都不好使。”

季青凝视着她,缓缓摇头,“环佩,你怎么变得这么势利,我现在都快不认识你了,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那么干净,那么纯粹,你——”

环佩冷冷打断了他的话,“做人总得图点什么吧,你没权没势,没钱没矿,凭什么让我嫁给你啊,我在裴府虽然是丫鬟,可过得比主子还受用呢,你想不费一点事就把我给娶了,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她“哼”了一声,继续说道,“再说了,为什么你们男人追求名利就是志存高远,我们女人想要点什么就是贪慕虚荣?这又是什么道理?”

季青抿了抿唇,环佩的话又辣又毒,他竟是被她噎的无话可说。

环佩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你先去吧,一会子府里的人都醒了,你再不走,就该让人瞧见了。”

环佩走了几步远,忽然被季青叫住,“环佩。”

她懒洋洋地站定,“还有什么事儿?”

季青上前一步,声音中透着一股子森然,“环佩,我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变了,我说什么也都没有用了,可有一样,你得认,就算你不认,姑母也得认。”

环佩一下子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忙道,“行了,你别说了。”

“我为什么不说?”季青冷笑一声,“若没有我,姑母能当上裴家夫人吗?你又哪来的这份体面这份尊容,环佩,回去记得告诉姑母一声,她若是想过河拆桥,咱们就一起死!”

环佩面容惊骇,回头瞪视着他,“季青,你是不是疯了?这种话你都说得出口?”

“怕什么?”季青勾勾唇,擡指挑起她的下巴,“环佩,只要咱们还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就不会害你们。”

环佩听他如此说,稍稍安稳了心神,她努力挤出一抹笑,“季青,你放心,无论如何,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旁的不说,夫人可是你的姑母,她怎么可能会害你呢。”

“姑母?嗤,古往今来,父子手足血肉相残的事儿还少吗,更何况是我和她了,我知道姑母从来就没瞧得起我,她不过是看我好用,把我当成一把刀罢了。”季青似乎笑了一下,“可是,我这把刀虽然不值钱,却也不是谁都能用的,万一用不好,反而容易把自己给捅了,环佩,你说是不是?”

环佩看他疯癫的样子,有点慌了,只得好声安慰,“季青,你不要瞎想了,我们夫人也是着急,怕你没个分寸,不小心让那裴义揪住了错处,这才让我来嘱咐你两句。”

“是吗?”季青挑眉,“这么说,你又肯嫁给我了?”

环佩撑着笑,敷衍道,“自然是要嫁给你的,不嫁你嫁谁呀,好啦,你快走吧,再不走就真让人发现了。”

季青面上得意,“那你看着我走。”

“好。”

季青才转过身去,环佩脸上的笑容立时就冷了下来,她低低唾骂了一声,拽着裙子就往静心堂跑。

萧景衍悄声跟在环佩的身后,一面走一面感叹,花姹不愧是江湖高手,真是药到病除,不光治好了他的伤,还让他行动起来身轻如燕,半点声响都没有。

眼看环佩进了静心堂,萧景衍不好直接跟进去,他稍作思忖,纵身一跃,便悄无声息地伏在了静心堂的屋顶上,他轻手轻脚地卸了两块儿瓦片,顺着缝隙望着屋内情形。

[独家首发]

堂内供着佛龛,两侧莲花芳郁,壁上悬有一联,有道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1]

季诗婕崇敬佛法,每日晨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来静心堂诵经礼佛。

环佩见她双眼闭合,神情肃穆,不甘贸然打扰,于是垂首侍在一旁。

木鱼声声,佛烟袅袅。

萧景衍瞧着季诗婕一脸虔诚的样子,心觉好笑。

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2]

季诗婕,你来拜佛,拜的究竟是佛,还是你的贪瞋痴念?你吃斋念佛,长跪不起,究竟是真的笃信佛法,心存良善,还是因为杀孽太重,寝食难安,来赎一赎自己的罪过呢?

怕只有天知道了。

季诗婕听见动静,睁开了眼,“回来了?季青怎么说?”

环佩上前回话,“季青应下了,说是暂时不会轻举妄动,不过——”

“有话就说。”

“不过,季青要奴婢提醒夫人,您能当上裴家夫人多亏了他,如若您对他不住,就休怪他翻脸无情了。”

季诗婕指尖泛红,她用力扯碎了腕上珠串,霎时,一颗颗上好的小叶紫檀念珠噼里啪啦,撒落一地,“放肆!他敢威胁我!”

环佩慌忙跪下,“夫人息怒。”

季诗婕咬着唇,“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当年若不是我,季家早就把他们娘俩撵出季府了,他不说感恩戴德,还敢来和我讨人情,他也配!”

环佩附和,“可不是,奴婢也觉得季青就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夫人,他既然起了这个念头,可就万万留不得他了。他在廷尉狱待了那么些年,咱们的事儿,他多多少少也都知道一些,万一他哪天真的疯魔了,再把咱们给咬出来,且不要说牵连夫人,便是太后娘娘知道了,也绝不会放过咱们的。”

季诗婕闻言,轻轻一笑,“环佩,季青不是你的青梅竹马吗,你倒是狠的下心啊。”

“奴婢在裴府这些年也算是看透了,什么郎情妾意,t都是哄人而已,奴婢不愿将自己的未来托付在一个不靠谱的男人身上,故而,奴婢这辈子只忠心夫人一人。”

“很好。”季诗婕微一扬手,环佩赶紧扶她起来,“环佩,你能看明白这点,也不枉我多年费心调教,既然如此,那这件事我就交给你去办了。”

“夫人打算怎么办?”环佩顿了顿,“杀了他吗?”

“那不是太可惜了吗?我这个侄子虽然不听话,倒也还算中用。”季诗婕凝望着轻渺烟雾,淡淡道,“太后娘娘不准我动裴义,可是我能管的住自己,却管不了手底下的人,太后娘娘总不能怪我吧。”

环佩擡眼看她,“夫人的意思是?”

季诗婕拨了一下脚边的佛珠,吩咐道,“马上叫他们寻新的珠串来,本夫人还等着戴呢。”

“是。”

季诗婕扶着环佩的手,徐徐坐定,“对了,我方才说到哪儿了?”

“夫人说,您管不了手底下的人。”

“对,季青不是想杀裴义吗,那就让他去杀呀。”季诗婕笑容蛊媚,她招了招手,示意环佩附耳过来,仔细吩咐了一番。

环佩吓得脸色直发白,季诗婕扫了她一眼,挑眉道,“怎么?怕了?”

“没,没有。”

“欲成大事者,有几个不是心狠手辣的,男人如此,女人亦是如此。”

环佩垂下头,“是,夫人的话,奴婢都记住了。”

这时候,不远处有人过来了,萧景衍只得闪身跃入草丛,他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

“季青,你和裴义一起去死吧。”

太学。

今日无课,舞乐署的账册也都交给韩仕昌了,阮如玉难得有了半日清闲,她歪在窗边,闲闲寻了本书翻看。

日光柔和,她擡指拂过带着水墨香的书卷,纤细的指影落在字里行间,她瞧着这一切,心中忽然安静了许多。

阮如玉小时候经常去父亲的书房翻书看,有时候一呆就是一下午,她很喜欢抱着书卷,卧在一个静谧舒服的角落,从旭日暖阳看到皎洁清辉,那是一种很纯粹的快乐。

自从走出了阮府,这种快乐,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了。

她看着指下文字,轻轻念出了声,“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3]

阳光突然黯了一半,阮如玉没有回头,只道,“小菁,你挡着我看书了。”

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扣在书卷之上,“看书不如看我。”

阮如玉仰起脸,瞧见是他,不由一笑,“随之?你怎么来了?”

金色的光悠然洒落,萧景衍倚着窗格,白衣翩跹,仿佛是从云间坠落的谪仙,眉眼疏淡,不染纤尘,他的下巴枕在她的肩上,顺着她的指尖垂眸念道,“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3]

他念了一时,觉得有趣,笑道,“长卿年岁尚轻,怎么也开始参禅论道了?”

阮如玉阖上书卷,“谁参禅论道了,不过是觉得说得有道理,一时看住了,这句话,我从前也读过,却不如今日感概万千。”

她说着,微微擡眼,“随之。”

“嗯?”

“你说,这人世间是不是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好,绝对的坏,绝对的是与非?”

“何出此言?”

“老子曰,和光同尘。”她摊开手,瞧着飞絮在掌间恣意飞舞,缓声道,“我入局中,也说了许多违心的话,做了许多违心的事,我自问,我也不是从前的我了。”

萧景衍若有所思,“长卿,你后悔了吗?”

阮如玉摇头,“我不后悔,即便我那时知道了你没有死,我还是会这么做,因为,我的心告诉我,我应该这么做,我有太多的事想要实现,我只能这么做。”

萧景衍想了想,说,“长卿,你说得对,世间事,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世间人,又何必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他伸臂环住她,轻声低语,“无愧己心,足矣。”

“无愧己心,足矣。”她呢喃了一遍,笑了笑,“随之,你说得真好,你总能在我迷茫的时候给我力量,从前如是,而今亦如是。”

萧景衍拉着她的手,“长卿,你有没有想过,给你力量的从来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我自己?”

“嗯,你自己。”

阮如玉似乎明白了他的话,她倚在他的身上,憧憬道,“随之,等有一天,我们把想做的事都做完了,我们就去找一片竹林,养花、下棋、钓鱼、种菜,你说好不好?”

萧景衍闻言一笑,“你不想做官了吗?”

“想啊,当然想,我是说等我做完了官,再去做这些。”

“为什么不现在就去?”

阮如玉微微扬眉,“人不能只为自己而活的,不是吗?”

萧景衍点点头,“好啊,等你哪天有闲心了,随时喊我。”

阮如玉想起一事,重新坐直了身子,“对了,韩仕昌那边怎么样了?账册有问题吗?”

萧景衍见问,神情一肃,“有问题,问题还不小呢。”

“怎么说?”

“舞乐署的账册明面上条分缕析,钱财出入皆有名目,可实际上,许多事项所用的金银已经超出了正常范围。其实一笔钱从拔下来,到真正用出去,难免要被经手之人顺走一些,所用数额超出规制,也是正理,只是舞乐署的超出数额如此之大,倒是要让人疑心,这笔钱到底是被多少人贪污了?”

“你的意思是?”

萧景衍正色道,“有人用舞乐署洗钱。”

阮如玉敛眉思忖,“除了那个女人,再没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了。”

“我也是这样想,所以,我已经让韩仕昌整理出几笔巨大款项所对应的时岁年节,顺着时间一查,就能找到这些金银的真正去向。”

“那——”阮如玉犹豫了一下,“等查清了,你要去禀报皇上吗,如果这样,你就真和太后撕破脸皮了,万一我们这次扳不倒她,你可就危险了。”

“皇上素来不喜贪墨之事,凡有犯者,必加严惩,只是——”萧景衍想起了任归同自己说的话,不觉皱眉,“若这个人是太后娘娘,皇上倒还真未必会下死手。”

“那你打算怎么办?”

“到时候,找个人,替我们出这个头。”

“韩仕昌吗?他胆子可小得很,即便他真的痛恨贾家,也不敢冒这个风险。”

“韩仕昌是商贾子弟,最是精明,自然不肯在胜负未分时,出这个头,我本来也没指望他。”

“除了他,还能有谁?”

萧景衍淡淡一笑,吐出两字,“季青。”

“季青?”阮如玉诧异道,“他不是你的仇人吗?他怎么可能会帮你?”

“季青害我,不过是为了权势罢了,对于季青这样的人来说,哪有永远的仇人啊,利来利往,利尽利散,都是寻常,他现在已经心生不满了,只要我稍一挑拨,他就能为我所用。”

“可是——”阮如玉擡眸看着他的眼睛,“随之,你不恨季青吗?”

萧景衍沉默了一下,“应该是恨的吧,可是恨得久了,也就不恨了。”他牵唇笑了笑,“毕竟比他可恨的人多了去了,若是每个人每件事我都要恨上一恨,那我还活不活了?”

他说得轻松,可她听着,却只觉得心疼。

萧景衍擡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头,“好啦,马上就是长公主的生辰宴了,长卿,我要送你一份大礼。”

阮如玉笑道,“什么大礼呀?”

“这么早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萧景衍卖了个关子,“长卿,你一定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好啊,那我等着你的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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