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哥哥，我来了。（2 / 2）
“这一生好好度过。”
夏雨安将信纸揉成一团，捏在手心里。
石榴端着汤盅过来，眼睛红红的，伸手用衣袖抹了一下眼泪：“少爷，您吃些吧。”
“不。”
夏雨安站起身来：“你们吃。十六，帮我。”
十六赶忙过来：“什么？”
“帮我把他移到屋里去，石榴，你去找些药材。”
“什么药材？”
夏雨安到屋里拿起笔，大手一挥，写下了所需要的东西。
“这是……什么？”
主君人已经死了啊！！
少爷为什么还需要药材？是不是疯了？
她知道少爷痛苦，她也痛苦，林夕院上下没了主子，所有人都很痛苦，可是，可是……
“叫你去你就去，别废话那么多。”
“诺。”石榴不敢放肆，连夜出宫偷偷去抓药。
夏雨安缓步来到书房。
那些药，是保证人死后躯体不会腐烂的秘法。
是他研究苗疆蛊毒时发现的。
虽然……可是……
他希望哥哥能留在他身边。
夏雨安掌了灯，发现夏司岚留下的东西。
写了无数遍的“与弟书”。
可以看出，夏司岚曾写了很多，却又都修改掉了，有些还压在镇纸下，有些被扔在了纸篓。
甚至还有一张，上面写了……
“与妻书”。
哥哥，你写下这三个字时，究竟在想什么呢？
夏末的雨连下，黑夜如幕，遮了空蓝。
厅内，夏司岚就这样躺在常坐的轮椅上，闭着眼睛，面色安详。
石榴和十六随立在侧。
夏雨安蹲在地上的火炉边，将那些纸张伸入火舌。
他一张一张地看，看完面无表情，让火焰将一切卷走。
只留下了“与妻书”。
廊下的雨如珠子般落下。
“少爷，为什么呀……”石榴咬着唇。
“他不愿让我看，我便不看。”
“正好，我也不愿看他那些屁话。”
什么死亡让活着更璀璨，你以为我会愿意在没有你的日子独活？！
我会开心吗！
哥！
你还是太不了解我了！
正如……正如你不了解我知道了一切会有什么反应一样。
“我们需要互相了解的，还有很多，对吗？”夏雨安拿着温热的毛巾，轻轻为他擦血污与伤口。
就像对着自己万年的爱人。
石榴惊了一跳。
少爷……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明明是新婚。
可……可主君……已经死了呀！
“你们都出去吧。”
“是……”
房门被掩，夏雨安知道石榴因为担心并没有关死，但他管不了那么些。
夏雨安握住夏司岚冰冷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
他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分毫不觉，语气柔软又委屈：“哥哥。”
“看看幺儿。”
“好不好？”
“醒过来好不好？”
“你不是，无所不能的吗？”
“不是最能创造奇迹了？”
“连、连那些人你都杀了。”
“这个世界线已经被你抹平了。”
“为什么。”
“为什么就是不肯醒来看看我。”
“这是你唯一，做不到的事吗？”
“是非要离开我不可吗？”
小猫在他的手心蹭了又蹭。
丝毫不嫌弃这只是一具凉凉的躯壳。
小猫圈住夏司岚的脖子，将自己与夏司岚紧紧相贴。
脸贴着哥哥的侧脸，哥哥身上的清香依旧。
只有这样……才能安心……
。
短短几日，夏雨安消瘦了很多。
他这几天一直陪着……尸体。
给夏司岚用最好的熏香，最好的药材，为他擦身，为他更衣。
形影不离。
如果主君还活着，石榴不得不夸赞一句好，两人简直是世间最恩爱的眷侣。
君心我心，情意相通，短短几个字，甚至只一个眼神，便能写出一生的情谊，如此默契。
可……主君……只剩一具躯体了呀！
如今夏雨安的身形，倒和病中的夏司岚相似了。
“少君。”
“古杨银铺到访。”石榴想说又不敢说，也不敢劝，只能如实通禀。
夏雨安阖上眼：“让他进来吧。”
“北辰王妃。”来人正是银铺的掌柜，身材发福，穿着一身棕色衣衫，略带金饰，有着商人的贵气。
掌柜一鞠躬，说明了来意。
原来，哥哥竟在那里留下了一堆家产。
“世子托我掌管，做见证人，嘱咐……若是仙去，便将这些财产，都留给你。”
银铺的掌柜列出长长的财产清单。
“王妃，请您过目。”
“这些……都是他留给我的？”夏雨安一愣，看着上面的一项项，一页数不完，又翻了一页。
哥哥，是何时……？
这可不止王府的产业了。
“正是，世子殿下不仅在政见上颇有建树，在经营投资上也非常有见解。”掌柜露出敬佩之色：“可惜啊，可惜……英年……”
夏雨安攥紧了手心的目页，整个北辰，北辰王的头衔，如此多的产业，就是哥哥，你留给我的底气吗？
是补偿吗？
不，应该不是。
是早知道有这一天，为了让自己过得好吗？
犹记得哥哥说财产都留给自己的模样，音容笑貌犹在耳边。
可，哥哥，没了你，我怎么能过得好？
这时，宫里的人和林夕院的属下一并过来，朝屋里走，夏雨安警觉：“你们干什么？”
“少君……头七了。”
“主君……世子殿下，该走了。”
夏雨安手中的书页滑落。
众人把房中的夏司岚擡出，放入棺材中。
这一次，夏雨安没有阻止。
安静的可怕。
整个夜晚石榴都难以入睡，少君实在是太反常了！
翌日。
厅中挂满了白绸，众人身着白衣，在夏司岚的棺淳前跪拜。
风吹动白绫，众人的眼神都悲痛不已。
夏雨安忽然闯入灵堂，扑向装有夏司岚的黑棺！
众人连忙去拉！
“不……把他弄出来……”
“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我是世子妃……难道你们……都听不见！”
哥哥在那里面会冷吧。
没有他陪伴，他一个人，可怎么好？
哥哥性子那么清冷，他一定不喜欢睡的地方再那么冷了。
夏雨安知道，哥哥也需要温暖。
虽然有一个温暖的家庭，可过于出色的容貌，也让哥哥遇到了诸多困扰。
甚至是殃及性命，殃及家族的事。
那些炸裂的，匪夷所思的剧情，一一在哥哥身上呈现。
夏雨安不知道，如果自己是哥哥，会不会早已崩溃过一轮又一轮了……
他要陪着他。
他不许他下葬！
不许他被埋入冰冷的土地里，从此孤身一人，暗无天日。
夜晚，夏雨安一身守灵的白衣，抱着一身红衣的夏司岚。
将夏司岚温柔地，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放在床上。
他跨坐在夏司岚的腰，解开自己襟前的衣扣，又俯身，解下夏司岚的。
一件件衣衫被抛在红纱帐前。
房中暗香浮动。
漂亮的小美人倾下身来，细细抚摸夏司岚的眉眼，吻上他冰冷的唇。
帐幔轻纱，红烛幢幢，帐外只留下少年肩膀光洁的影。
“哥哥……哥哥。”
“我不会离开你的。”
“你也不要离开我。”
“好不好？”
。
清晨。
斑驳的阳光透过窗棱照进来，落在夏雨安身上。
夏雨安起身，平静地穿衣服，被石榴服侍，就像往日的每一天一样。
石榴余光看见红幔后红衣的影，一阵心惊。
她心疼，也着急，可她不敢问，什么也不敢说。
少爷能维持这个状态，已经很好了。
“少爷，今天就要接受北辰王晋封了，少爷，你……”
“放心。”
……
如今，这世间一片海清河宴，盛世太平。
夏雨安穿着夏司岚的金笈花带，走过他来时的路。
踏他所踏的繁花，见他所见的盛景。
他手持玉诏，走在封王之路的高台上。
于这里，看到整个大韶京城的风景。
那日春宴他于高台楼上，一身红衣艳艳吻了他。
今时秋来我于宫城御下，一身红衣如故想念他。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哥哥，你可看见了？
或者在另一个世界听见？
我不知你情从何而起。
可已明白原来早在春宴便一往而深。
那些深藏的，隐秘的，不得而知的情感，究竟在多少个深夜里，折磨的你难以入眠。
我不怨你那日所做的一切。
只恨最后为什么不是我先你而去。
长念长相思，长醒长复醉。
长生长漂泊，长惘长作客。
一身荣光加身，北辰王的凛冠被戴在头上。
夏雨安手持玉诏，接过代表王的文书。
成为他想要成为的人。
回首，只见整个大韶京城，繁花漫漫，无一是他。
又无一不是他。
这是他所希望的。
他所为他铺就的路。
不能哭。
不能哭。
夏雨安，你要坚强。
……
七日后。
千佛寺。
“参星，有什么办法，能在下一世还遇到他吗？”
“我也不知。”
“不过，我可以陪你出去走走。”
“去拜一拜神佛，也许有用？”
“我不信神佛。”
夏雨安顿了顿：“他也不信。”
“只是散心，有个安慰。”参星站起来，拂了拂身子，笑笑。
“你不能总闷着吧。”
两人来到月湖，站在高高的游船上，望着湖江的景色。
如今盛世清平，似乎一切都变了，这么生机勃勃。
唯有门前月湖水，秋风不改旧时波。
是不是孤独才是常态，热闹总是短暂的？
你教我相遇，教我欢喜，教我别离，教我人间清欢，教我纯臻至爱。
欢喜是你，悲伤是你，梦里也是你。
游船漫漫渡到观音寺。
“去拜拜吧，很灵的。”参星笑着说。
夏雨安回头看他。
那眼神里分明写着：他也不信，只是求个安慰罢。
夏雨安复看向白烟袅袅的寺庙。
香火鼎盛，人来人往。
蒲团之上，夏雨安双手合十，朝着观音像深深一拜。
他就这样匍匐着，跪拜了很久很久。
久到神明也许听烦了。
参星就这样在外面等着，等到他出来，牵手一笑，拉他回船上。
两人整整逛了一天，夜色当空，银月正明。
夏雨安想起哥哥曾教自己读过的诗。
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
“这里我好像梦里来过。”
“梦里来过？”
“与他。”
月与花拉远，水中影却近得可以相依。
平江柳色青，花月遥相守。
“回去吧。”
“该归家了。”参星说。
“什么？”
“家，你不知道去哪？”
夏雨安恍惚。
无志之士，前路茫茫无所求。无家之人，归途漫漫无可归。
“我已经……没有家了……”
哥哥不在了，哪里是家。
最疼爱他的三哥。
他的爱人，他的哥哥。
山光暗岱晴空转，不负如来不负卿。
原以为这世间安乐，花也好，景也好。可我现在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心无所寄，无依无萍。
这世间万般好又如何？
……
清晨，夏雨安推着夏司岚，来到了红枫山。
这里是雪芙的安葬的地方，也是哥哥答应自己，带自己游玩之所。
雨后林叶间飘着青草的绿意，风里夹杂着花瓣凋零的湿暖。
有小兔子在绿苔草地里做窝，从泥土里探出头。
秋天是凋谢的季节。
可依旧还有着新生。
那我呢，哥哥，那我们呢？
昨夜将剩下的手稿亲自焚毁，付之一炬。
烈烈的火舌将纸张卷走。
独自在阶边长坐帘间雨垂下。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一生太长，我等不了。
桂花从手中簌簌落下。
室迩人远，僾见忾闻。
人间常做客，至爱是故乡。
哥哥，我要去寻找我的故乡了。
夏雨安推着夏司岚走过山路，穿过泥土芬芳。
丛林遮掩处，有一所废弃的观音庙。
睁眼看前路，闭眼见神明。
朝夕朝望圣，连雨连绵柔。
观音殿下长生恨，弥勒门前苦涩多。
从你发生那件事后我便……不信神佛。
可信与不信，你终究离开了我。
夏雨安还是挣扎着，进去拜了拜。
希望下一世还能遇到哥哥。
生生世世……
夏雨安推着夏司岚继续走，终于来到了崖之山巅。
入目一片火红的枫。
日落跌进迢迢星野，人间忽晚，山河已秋。
夏雨安握住他的手。
“你曾说过……”夏雨安手微微颤抖，几欲不稳：“要陪我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如今美景依旧，你却未来……”
“哥哥。”
夏雨安跪坐在地上，头依偎在夏司岚膝头，渐渐闭上眼睛。
愿山高路远，与君朝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