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暗面世界(五)(2 / 2)
“他是什么反应。”
“没你平静,但也很平静。”昂热那如同猛兽般爆裂又凶狠的气质骤然退却了,更像是一个慈祥的老人,又像是一个哲人,“他退了半步,然后很诚恳的和我说,换做真正的他他也会说一些宽慰的话,因为那正是他心底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话。”
“嘖——”路明非摇摇头,凝视著玻璃里自己的倒影,似乎是看见了那个男人,“真虚偽,真会绕圈子。心底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话的確是真心话没错,但那只是对於感慨苍老』所表现出来的真心话而已——跟他真正的想法毫无关係。”
“所以他合格了。”昂热轻鬆的点点头,“面对我也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来这种话,我敢打赌他肯定是个称职的秘书。“
说著,这位老迈的雄狮抿起唇角,笑的很和蔼:“事实证明了我的眼光,他的確是—厉害的不像话。“
路明非眯了眯眼睛:“你在藉机夸我父亲好拉近我们俩之间的距离吗嘖,优秀的教育家哈,厉害。可我已经说过了,我已经过了那个追著他们屁股后面问他们爱不爱我的年纪了。”
“所以,真正的你会有什么反应”哪怕是心思被直接点破昂热也没什么特別的反应,只是继续提问。
“现在就算是真正的我会流露出的反应了。”路明非说著,又抿了一口奶茶,“我所给出的一切都是基於你刚刚给出的提问,这就是我的真实反应。”
昂热委婉的点了点头:“你你父亲更理智。”
“你可以直接说我比他更冷漠。”路明非摇晃了几下奶茶杯,盯著里头浮起又沉沦的黑色珍珠,“我並不介意別人说我冷漠,因为这是实话,我也不想装出一副热情阳光开朗的样子面对你,因为人的本性不会隨著装久了就真变了。“
昂热没说话,他其实挺惊讶的。
档案里看到的东西再多,都比不上亲自过来见一面,聊聊天。
哲人们总说,人的眼睛是心灵窗户,盯著他的眼睛,自然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白纸黑字里刻下的东西可以当做痕跡,但远远比不上真人真事,也比不上面对面交流。
他感慨於路明非的年轻,又忍不住会想路明非身上的年轻气味所给予他的不成熟和不稳妥,羡慕这种年轻,也渴望这种年轻,更会因为这一点而感到痛苦。
他老了,路明非还年轻,但他却知道,路明非的年轻维持不了多久,或许是一两场意外,一两次生死之间,这份因年轻而存在的灵性就会荡然无存,化作理智的尘埃。
他已经见过一个这样的人了,所以他才说路明非和路麟城很像。
但又不像,路明非比那时候的路麟城更像是一个成熟的人,也更不像是一个感情充沛的人,就像是缺了一块的美玉,无论怎么雕琢,除非是刻意毁掉一部分,否则绝对不会完整。
看著路明非的侧脸,昂热突然说:“很遗憾的告诉你一件事情。”
“嗯,我听著。”路明非的侧脸依旧平静。
“你的面试通过了。”昂热说,“这一两年保持联繫,会有人给你寄需要的证件之类的东西,中毕业后的那个暑期就准备来美国吧,我在洋彼岸等你。”
“我以为我的表现已经够糟糕的了。”路明非嘖了一声,看上去的確挺遗憾的。
昂热笑了笑:“优秀的教育家都有一个特別的品质,这个品质是共通的。看著你们,我就会想到年轻时候的我,看著你的眼睛,我就想起了年轻时候我们的眼睛。”
“你是想说我心底想什么都瞒不过你是吗”路明非反问道。
“不,我不需要猜你心底真正的想法。”昂热摇摇头,“人的性格,一部分是天生,一部分是家庭,一部分是身边的环境,但有的东西生来就有的,谁也夺不走,时间也不能將它磨成渣子。”
“什么意思”路明非疑惑了。
他真的很疑惑,因为昂热的答非所问,也因为昂热扯了一大堆,却话里有话,带著岁月积累下来的墨香。
年岁让这位老人见证了不少事情,也让他看透了很多事情。
简单的大道理,在他嘴里却是另一番味道。
昂热从怀里掏出保温杯,一看就是在机场买的那种,他晃了晃杯子,看著路明非手边的奶茶说:“大人的饮品,要不要来一点”
“倒进奶茶里搅一搅真的会好喝吗“路明非困惑的发问。
“我不知道。”昂热很诚恳的耸了耸肩膀,“人生有限,很多东西我没尝试过,但我还没死呢,在死之前,我还是想多尝试点新鲜的东西。“
“奶茶来咯,甜品来咯!”
这时,柳淼淼端著一个托盘,活脱脱的送餐小妹的模样,强硬的挤进了路明非和昂热之间。
她利索乾脆的放下托盘,摸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虚汗,衝著昂热笑了笑,又对著路明非暗暗比了一个鼓励的眼神,马上就走了,带来了一缕轻盈的香风,留下一片纯粹的好心好意。
真是个简单又善良的女孩子。
路明非看了一眼新端上来的烤奶,又把自己的那半杯奶茶推给昂热:“这下你得跟我起尝尝这奇怪的饮品了。”
昂热笑了一下,保温杯拧开,浓烈的酒香溢了出来,他在路明非面前烤奶的包装袋上倾倒了一点点,又倒了一部分进奶茶杯,接著抿了一口酒和奶茶的混合物。
他眉头皱著:“奇怪的味道。”
路明非用手指沾了一点点酒,放在嘴里品尝了一下,眉头皱著:“奇怪的味道。”
昂热又说:“年轻真好,年轻的姑娘们也不错。”
“我懒得和你聊年老和年轻的区別。”路明非答道。
“你知道自己其实很奇怪吗”昂热又问。
“我知道,所以我不轻易和別人建立某些关係。”路明非说。
“你的善良是与生俱来的。”昂热点点头,终於是把话说开了,“冷漠无情理智的过分不要紧的,人和人都是不同的个体,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雪,但它们都是雪,而你和大家说到底都是一个人。”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是个好孩子,就算怪了点,也是个好孩子,善良的怪孩子。”昂热站起身,瀟洒离去,背影雄厚的像是暮年雄狮。
路明非暗暗摇著头:“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