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封个官做(1 / 1)
而王谢此刻的神情,始终平和。不激动,不炫耀,不故作高深,也不自鸣得意,仅仅是平静。
那种平静,却比任何惊涛骇浪都更能让人沉默——仿佛他所说的一切,都源自他早已反复推演、挣扎、抉择后的必然,而非一时狂妄,更非心血来潮。那平静里,藏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也藏着孤注一掷的坚定。
在那份平静中,甚至隐隐透出他对天道的敬畏,亦有面对天道时,那种窥见天机后,难以言说的孤独与冷意。像是他以一己之力,撬开了凡修不得窥探的天道秘辛,却必须独自承担这份秘辛带来的沉重代价,无人可懂,无人可依。
这一刻,即便三人心中千百念头流转,却无人开口。因为每一个人都清晰地意识到:王谢所说的,不仅仅是一个“长生方法”,也不仅仅是一种逆天术法,那更像是一条以他的道心为赌注,拼接出的绝路,一条逆流而上、可能与整个天地对峙的路。
而他,愿意走。这份“愿意”本身,便足以让人震撼到失语。
无论穹老怪、董红拂还是南宫婉,在那一瞬,都真正读懂了王谢:他之所以敢言此法,并非年少轻狂,而是他心底有一种常人难及的坚定——一种近乎孤绝的坚韧,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
他不是在为谁搏命,也不是为了功德、利益或权柄。他是在为自己相信的“道”下注,押上自己的修为、道心,甚至性命,不求回报,也不求世人理解。
正因如此,他才显得如此宁静,却又让人心底隐隐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因为这样的心性,这样的决绝,不该出现在一个尚在筑基的年轻修士身上。也正因如此,此刻的亭内,仿佛连风声都静了。天地无言,三人无语。
唯有王谢挺立在幽光里,玄色衣袍猎猎微动,周身道韵虽淡,却如磐石般凝实。他像一柄被岁月埋在深处、终于露出一角锋芒的古剑,静立不语,却自有一股穿云裂石的锋锐,藏在那份沉静之下,动人心魄。
董宣儿怔怔望着王谢,一双纤纤玉指在不知不觉间攥紧了袖口,指尖泛白,连绣着缠枝莲纹的锦缎都被掐出了浅浅的褶皱。她本是一向稳重的性子,虽年岁不大、修为尚浅,在师门中却素来以沉敛自持闻名,少有如此失态的瞬间。可眼前之言实在太过匪夷所思,竟让她脑中一片空白,连体内运转多年的灵气都忘了循行,只得愣愣立在原地,似被某道无形的惊雷正面撞上,浑身都透着几分僵滞。
她怔怔地开口,声音轻得像风中摇曳的灯芯,却因极致的震动而带着微微上扬的尾音,颤得像被风卷住的蛛丝,带着几分喘不过气的茫然:“王师兄,你的意思是……要给穹前辈,封一个官做?”
那一声“封官”,轻飘飘落于四面挂着竹帘的亭内,竟如在寂静深潭中投入了一颗寒玉,溅起层层细密的波纹,久久不散。亭外的风穿过竹林,簌簌叶声都似成了背景,衬得这问话里的震惊愈发清晰。
她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瞪得圆圆的。那眼睛本就清亮,如初春融雪后的潭水,澄净得能映出亭角的飞檐与人影,却在此刻因震惊而微微失焦,瞳孔里晃着王谢的身影,却又像是隔着一层薄雾,仿佛无法将“修仙界的长生道途”同“凡俗朝堂的封官”这等既凡俗又严谨的字眼真正联结起来。长睫微不可察地颤动着,每一次轻颤,都似在无声叩问:方才听到的,当真不是幻觉?
她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对面的青年,眼底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波澜。震惊、疑惑、不安、迟疑,甚至还有丝丝缕缕难以言说的担忧……诸多情绪交织在那双灵动的眸子深处,如晨雾自寒潭底缓缓升腾,一寸寸遮住了原本该有的澄澈与平静。
她的呼吸都慢了半拍,胸口的起伏竟微微乱了章法,像是被骤然抽走了半缕灵气,连吐纳都失了往日的平稳。她从未想过——从未有一丝一毫的念头敢靠近这样荒诞,却又宏大到让人难以正视的想法——修仙界人人追捧的“长生之法”,竟会与凡俗朝堂的“封官”二字紧紧牵织在一起。
这究竟是何等胆魄、何等视野,又怀着怎样的心境与孤勇,才能让一个修士如此平静地说出这种足以让无数修仙者闻之骇然、视之不可思议的“法门”?
这一瞬间,她望着王谢的眼神,悄然变了。不再是以往那种单纯的亲近、敬慕,或是对师兄的依赖,而是多了一种从未出现过的疏离感——不是刻意远离的隔阂,而是一种恍然:她像第一次真正看清他的轮廓,又像第一次猛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来没有真正看懂过他。
王谢——这个在她眼中一直稳当、沉着、行事不动声色的青年——此刻立在晨光里,黑衣垂落,衣摆绣着的暗纹在光影中若隐若现,竟像是披着层层化不开的雾霭,心神深不可测,远非她往日认知里的模样。
王谢眼底漾着几分高深莫测的笑意,却不是浮于表面的轻佻,更不是志得意满的得意,而是深藏着某种见过风霜、走过孤途,又触及过更深层道念后的淡淡从容,像历经千锤百炼的寒玉,温润却难撼。
他缓缓点了点头,动作极轻,指尖甚至未曾晃动分毫,可那一点头落在宣儿心中,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混乱的思绪上。
“宣儿妹子这话虽说得直白了些,少了几分迂回的分寸,”他的声音缓缓响起,平和得像亭外流淌的溪水,“不过,倒也确实是这个意思。”
话音落下的时候,没有半分兴奋,没有一丝狂热,更没有任何强迫别人理解的急切,仿佛他回应的不是一个足以震动修仙界的提议,而只是“今日天气如何”这般微不足道的提问。像是他早已在心中推演过千遍万遍,所有可能出现的疑难、所有来自旁人的质问、所有需向人解释之处,他在最初踏出那一步时,便已默默承受、默默消化,无需再向谁辩解。
他此刻的平静,正是来自这种经年累月的独自承担。而这种平静落在旁人眼里,却像是一个幽深的渊潭。
不是藏着险恶的幽暗,而是深不见底的沉——你看得清水面的波光,却无法窥探潭底的隐秘;看得见微风拂过的涟漪,却猜不到涟漪之下藏着的沉重与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