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鸦引歧路(1 / 2)
心头的惊骇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方,是那只姿态诡异、口吐人言的黑鸦,不紧不慢地蹦跳引路,漆黑的羽毛在昏暗中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双闪烁着幽金光芒的眸子,如同两盏来自异域的鬼灯,不时回望,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身后,是深沉的、可能潜藏着致命追兵的黑暗巷陌,以及左小腿处不断蔓延开来的、阴寒刺骨、带着诡异腐蚀与汲取之力的麻痹剧痛。
云璃的呼吸因痛楚与紧张而略显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与夜晚的凉意混合,贴在肌肤上,带来阵阵不适。她紧紧攥着怀中那两枚温凉各异的令牌——玄真子的客卿令与秦傲的黑虎令,指节用力到发白,仿佛这是她此刻除了心口那点微光外,仅有的依仗。跟,还是不跟?
那黑鸦显然并非凡物。口吐人言,灵性惊人,且似乎……对她心口那点属于凌殊的微弱印记有所感应?它引她去废弃货栈,是陷阱,要将她引入黑衣人事先布好的罗网?还是……另有所图?
理智疯狂地拉响警报,提醒她这突如其来的“引路者”太过诡异,不可轻信。但身体的状态与身后的危机,却由不得她过多犹豫。左腿的麻痹感正在向上蔓延,每一次迈步都如同拖着沉重的枷锁,体内的镜心之力近乎枯竭,勉强压制着那灰气的侵蚀已是极限,根本无法支撑长时间的高速移动或激烈对抗。那些黑衣人随时可能追来,下一次,恐怕就不会再有巡城兵丁的意外搅局了。
黑鸦已经停在了废弃货栈那扇半朽的木门前,歪着头,金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决定。
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云璃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与心头的疑虑,一瘸一拐地,终究是跟了上去,踏入了那片被荒草和蛛网占据的货栈院落。
院内杂草丛生,几乎没过脚踝,空气中弥漫着木头腐朽与尘土的气息。几间破败的库房歪斜地立着,门窗大多破损,黑洞洞的,如同巨兽张开的嘴。月光被高墙和残破的屋檐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诡异的光影。
黑鸦没有进入任何一间库房,而是径直引着她来到院落最深处,一口被半人多高荒草掩盖、井口边缘布满湿滑青苔的古旧石井旁。它停在井沿上,抬起一只爪子,指了指幽深漆黑的井口,然后转头看向云璃,鸦喙开合,再次吐出那个嘶哑的音节:“下。”
水门暗道在井里?这倒与传闻相符。只是……云璃探头向井内望去,井壁湿滑,深不见底,只有隐隐的水汽和阴冷的风从下方吹上来。以她现在的状态,下去容易,若井下是死路或埋伏……
“光紧盯着黑鸦。她必须尽量获取信息,哪怕对方可能不会回答,或者回答的是谎言。
黑鸦金色的眸子眨了眨,似乎对她的问题有些不耐烦。它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忽然振翅飞起,在井口上方盘旋了一圈,然后朝着井内俯冲下去,身影迅速被黑暗吞噬。但它的声音却以一种奇异的、仿佛直接在云璃脑海中响起的方式传来,依旧嘶哑,却清晰了许多:“不想死……就快下。那些‘蚀魂者’……很快会寻来。井底左转,第三块松动的砖后……有路。吾主……等你很久了。”
蚀魂者?是指那些使用灰气、戴着惨白面具的黑衣人吗?吾主?等我很久了?
更多的疑问涌上心头,但黑鸦话语中透露的紧迫感却是真实的。它似乎对追杀者的来历和手段有所了解,称之为“蚀魂者”,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善茬。而且,它提到了“吾主”,这意味着它背后还有一个更神秘的存在,而这个存在,似乎在等待着她?
没有时间细想了。云璃能感觉到,左腿的麻痹已经蔓延到了膝盖上方,那股阴寒之力正不断试图向心脉侵蚀,被她用残余镜心之力构筑的脆弱防线死死挡住,但防线正在节节败退。远处,似乎有极轻微的、衣袂破风的声音隐约传来,方向正是货栈这边!
追兵真的来了!
云璃不再犹豫,她将青鳞剑穗小心塞回怀中贴肉收藏,又将两枚令牌放好,然后忍着剧痛,双手撑住湿滑冰凉的井沿,小心翼翼地翻身,将身体探入井中。井壁果然湿滑无比,长满了滑腻的苔藓,几乎无处着力。她只能依靠手臂的力量和脚尖在井壁上艰难地寻找着细微的凸起,一点点向下挪动。
下降的过程极其缓慢而痛苦。左腿几乎使不上力,全靠右腿和双臂支撑。粗糙湿滑的井壁磨破了她的手心,鲜血混合着冰冷的井水,带来刺痛。更要命的是,随着深入井中,那股阴寒的井水气息似乎与她腿上的灰气产生了某种共鸣,让侵蚀的速度隐隐加快了几分。
她咬牙坚持,心中默默数着下降的距离。大约下降了三四丈深,脚下终于传来了坚硬的触感——是井底堆积的淤泥和碎石。井底的空间比井口略大,漆黑一片,只有头顶井口透下的一点点微光,勉强能看清近处模糊的轮廓。
冰冷的井水淹到了她的小腿肚,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她按照黑鸦的指引,忍着左腿的剧痛和麻木,在齐小腿深的污水中艰难地向左挪动,手指摸索着湿冷的井壁。井壁上糊满了厚厚的淤泥和不知名的粘稠物,触感令人作呕。
“左转……第三块松动的砖……”她心中默念,手指仔细地感受着每一块砖石的缝隙。终于,在摸索了七八块砖后,她触碰到了一块明显与其他砖石嵌合不紧、微微有些晃动的青砖。
是这里了!
她用力抠住砖缝,试图将其拔出。但砖块似乎被什么东西从后面卡住,或者因为常年浸泡而膨胀,异常牢固。她本就力竭,左腿又使不上劲,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焦急之中,她想起怀中那枚青鳞剑穗上的玉环边缘还算锋利,连忙取出,用玉环的边缘插入砖缝,用力撬动。
“嘎吱……”砖块终于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松动了些许。她又加了一把力,终于将这块厚重的青砖从井壁上抽了出来。
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重土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香料气息的风,从砖后黑黢黢的洞口吹了出来,拂在云璃脸上。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里面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这就是通往城外的水门暗道?黑鸦说的“吾主”在里面?还是说,这是另一个陷阱?
云璃犹豫了仅仅一瞬。头顶上方,井口处,似乎传来了极其轻微的、有人落在井沿上的声音,以及……一种熟悉的、阴冷滑腻的精神感应扫过!
蚀魂者追到井边了!
没有退路了!
云璃不再多想,将抽出的青砖随手塞在洞口旁,然后深吸一口气,弯腰钻进了那狭窄潮湿的洞口。洞口后面是一条向下倾斜的、更加低矮狭窄的甬道,似乎是人工开凿后又经年累月被水流侵蚀而成,地面湿滑泥泞,布满碎石。她必须半蹲着甚至匍匐才能前进,左腿的伤势让她行动更加艰难。
就在她整个身体刚刚没入洞口,还没来得及将那块青砖重新堵上时——
“噗!”
一道淡灰色的、无声无息的细线,如同毒蛇般从井口上方疾射而下,精准地打在了她刚刚离开位置的井底水面上!水面没有溅起水花,反而瞬间凝结出一小片诡异的灰白色,如同死寂的冰面,然后缓缓下沉、扩散,将那一片井水都染上了不祥的颜色。
紧接着,一个戴着惨白面具的黑衣人头颅,出现在了井口,冰冷的视线向下扫视,恰好与正在洞口回头望的云璃,对上了一瞬!
虽然隔着面具和黑暗,但云璃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与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找到你了。”嘶哑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是那个为首的黑衣人!他竟然也能使用类似精神传音的手段!
云璃心中一寒,顾不上许多,用尽全力向甬道深处爬去!同时反手胡乱地将那块青砖往洞口一推,也顾不上是否严丝合缝,只求能稍微阻挡一下。
“砰!”青砖似乎撞到了什么,没有完全堵死,但应该也阻碍了视线。
身后并没有立刻传来追击的声音。那些蚀魂者似乎对进入这种狭窄黑暗的甬道也有所顾忌,或者……在观察?
云璃不敢停留,忍着全身的疼痛和左腿越来越严重的麻木,在黑暗中摸索着向前爬行。甬道蜿蜒曲折,时高时低,有时需要涉过没膝的冰冷积水,有时又需要挤过仅容侧身通过的缝隙。空气污浊沉闷,混合着泥土、腐烂物和那种奇异香料的气味,让她感到阵阵眩晕。心口那点微光,在这绝对的黑暗与恶劣环境中,似乎也变得更加黯淡,搏动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炷香,也许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体力在飞速流逝,左腿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仿佛不属于自己,只能靠着右腿和手臂拖拽着前进。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冰冷的井水与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带走体温,让她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就在她几乎要力竭昏迷,怀疑自己是否选错了路,是否即将无声无息地死在这肮脏黑暗的甬道中时——
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
不是自然的星光或火光,而是一种幽幽的、仿佛磷火般的淡绿色光芒,虽然微弱,但在绝对的黑暗中,却显得如此醒目。
同时,那股奇异的香料气息也变得浓郁起来,带着一种安抚心神、却又隐隐令人不安的矛盾感觉。
云璃精神一振,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向着那点微光奋力爬去。
光点越来越近,光芒映照出前方甬道的轮廓——似乎到了一个相对开阔些的地方。她终于爬出了那段最狭窄的通道,来到一个约莫有寻常房间大小、地面较为干燥、空气中那股奇异香料气息最浓的石室中。
石室中央,有一小堆正在缓缓燃烧的、散发着淡绿色磷火的“薪柴”,那光芒便是由此而来。火光映照下,可以看到石室一角堆着一些腐朽的木质箱笼残骸,墙壁上似乎有一些模糊的、早已褪色的壁画痕迹,难以辨认。而在磷火堆旁,那只引路的黑鸦,正静静地站立着,梳理着它漆黑的羽毛,金色的眸子望向狼狈不堪的云璃。
而在黑鸦旁边,磷火光芒未能完全照亮的阴影里,似乎……还坐着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