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说非徒劳的苦涩(1 / 2)
翁法罗斯。
盗火行者……正难得地沐浴在一片更为柔和恒定的阳光下。
他依旧习惯性地戴着兜帽,遮住大半面容,只有几缕白色的发丝和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露在外面。
他的面容其实已经开始有很多破碎,因此选择了遮盖。
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位衣着华丽夸张,笑容明媚灿烂到近乎具有侵略性的女性——或者说,是阿哈分身。
此刻,祂是哈莉,一位女商人。
白厄小时候就见过祂,小墨的妈妈。
以人类女性的姿态出现,但那眼底深处流转的,仿佛能看透一切悲欢离合却又只觉有趣的漠然神性,时刻提醒着旁观者祂的本质。
阿哈随手一抛,一块足有孩童头颅大小,内部仿佛封存着晚霞与烈焰的巨大红宝石,划着弧线落向白厄怀里。
“喏,小粽子,”祂语气随意得像是在丢一颗糖果,“帮忙打磨一下。”
“边角料算你的手工费。”
白厄下意识接住,那沉甸甸的分量让他瞳孔微微收缩,惊讶地看向阿哈:“等等,哈莉阿姨……这个?”
他感觉到了这东西的非同寻常。
阿哈正悠闲地欣赏着自己染成蔻丹色的,精心修饰过的指甲,闻言头也不抬:“哦,祂的造物,纯美的一块碎片。”
“品质还行。”
白厄沉默。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被困在翁法罗斯,对星空一无所知的少年。
自从通过墨徊的手机,知晓了自己的世界在更高维度看来可能只是一场游戏。
并对翁法罗斯之外的宇宙、命途、星神有了基础概念后,他对于这些超然存在的造物已有了心理准备。
但亲手触摸一位陨落星神的碎片,依然让他心神震动。
他定了定神,声音有些干涩:“……一位神的碎片?”
阿哈丢给他一个闪烁着蓝色色泽的箭簇作为打磨工具。
“嗯哼,”祂终于将目光从指甲上移开,看向那块红宝石,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追忆,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当年伊德莉拉留给我的……纪念品之一。”
或许……称之为遗物更好。
“祂陨落多年,神躯与神性碎成无数片,散落星海各地,这就是其中比较大、比较美的一块。”
白厄接过箭簇,触手冰凉,却蕴含着惊人的锐利概念。
他依言开始尝试打磨红宝石粗糙的边缘,动作小心而专注。
同时他问道:“祂……为什么陨落?”
“伊德莉拉嘛,”
阿哈靠向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柔软靠垫,语气像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带着点唏嘘,又带着点司空见惯的平淡。
“祂是纯美的象征,极致的,不容瑕疵的美本身。”
“后来……祂预感到,或者说,窥见到了某种混沌的降临——不是虚无,不是毁灭,是更原始,更无序,足以扭曲一切定义包括美的混沌。”
祂顿了顿,“祂无法接受美被那样的混沌玷污,摧残,变得丑陋不堪。”
“所以,在混沌真正席卷而来之前,祂选择了自我分解,将自身所代表的纯美概念,化成无数承载着美之定义的碎片,主动散入宇宙的基底规则之中……像是一种美化……以此作为一种悲壮而决绝的抵御。”
白厄打磨的动作微微一滞,冰蓝色的眼眸低垂:“……”
片刻后,他才低声说。
“为什么听起来……这么艰难,这么沉重的事情,在哈莉阿姨嘴里,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完了?”
这就是神……和人的区别吗。
阿哈歪了歪头,似乎觉得他的问题很有趣:“长话短说不好吗?”
“细节太多了,说起来麻烦。”
“反正结果就是这样。”祂对于一位星神的陨落,态度随意得令人心悸。
白厄从小时候就有点杵这位时而疯癫时而精明的阿姨,尤其是在确知了祂就是星神阿哈的化身之后,态度更是谨慎恭敬,生怕哪里触怒了这位以乐子为最高准则,行事难以预测的存在。
阿哈似乎看穿了他的拘谨,挥了挥手:“放轻松点,小粽子。”
“怎么说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不会真对你怎么样。”
祂这话半真半假,让人难以揣度。
白厄无奈地叹了口气:“哈莉阿姨,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只是本能地对高位存在保持敬畏。
阿哈笑眯眯地打断他:“我知道,我知道。”
“保持警惕是好事,尤其是在这个残酷又美妙的宇宙里。”
祂话锋一转,回到了那个奇怪的昵称,“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叫你小粽子吗?”
白厄摇头,他也好奇很久了。
“因为你被命运捆得严严实实的呀,”阿哈比划着,“像个直筒粽子,看似规整,内里却包裹着层层叠叠的馅料,挣扎不得,也逃不开蒸煮的命运。”
“至于我家崽,他嘛,像个三角粽子,棱角更分明些,捆得没那么紧,但尖角也更容易扎手伤人。”
祂的比喻古怪又带着诡异的贴切。
阿哈托着腮,打量着白厄认真打磨的侧脸,“其实我挺欣赏你的。”
“用脆弱的人类血肉之躯,承载那么多颗火种,一次又一次点燃黎明,又一次次在轮回尽头亲手熄灭它,承受反噬,孤独前行……”
祂难得用上了相对正经的语气,“我还是很希望你有个好结局的。”
“毕竟,能体验欢愉,是生命理应享有的权利之一嘛。”
白厄闻言,冰蓝色的眼眸中泛起一丝真实的暖意和感动:“哈莉阿姨……”
然而阿哈的下一句话,瞬间将那点感动冲淡,变成了复杂的哭笑不得。
“主要是呢,你要没个好结局,那我家崽为你谋划,付出,甚至可能赌上一切所做的那些事,不就白费了么?”
祂理直气壮地说,“我好不容易从泥潭里捡到,又辛辛苦苦养大一个原本跟悲悼怜人似的……”
“满身尖刺和绝望的崽子,把他养得稍微能乐呵呵一点了,要是他在你这里栽个大跟头,伤心伤身甚至更糟……我会挺苦恼的。”
祂的苦恼,显然更多是针对乐子可能减少以及心血可能白费,而非单纯的情感上的心疼。
祂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得意起来:“浮黎那家伙,每次看到崽的变化,都老是一副震惊的样子,好像我不能把一个怪物养成一个至少表面上的好孩子,而非肆意祸害天地的疯子似的——哈!”
“我阿哈也是会干点正经事的好吗?”
祂所谓的正经事,大概就是养孩子玩。
白厄看着祂一边说,一边无聊地揪着旁边凭空生长出来的,闪着微光的奇异小草,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接话。
那位……存在么。
阿哈揪了一会儿草,忽然问:“你这个轮回,也差不多要到尽头了吧?又快到自己杀死自己的时候了?”
白厄手上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
他沉默了几秒,才低低应了一声:“嗯……”
阿哈也没追问细节,转而提起了另一个名字:“昔涟那丫头……数据上传,意识剥离,准备冲击的计划,不知道进行得怎么样了。”
祂的语气听不出太多关切,更像是在评估一个实验进度。
白厄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坚定的光芒:“她一定……早就做好准备了。”
对于那位与他命运交织,同样肩负重任的同伴,他有绝对的信任。
阿哈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祂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目光似乎穿透了这层维度,看向了无穷远处:“觉得命运残酷吗,小粽子?”
白厄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中饱含了无数轮回累积的疲惫与沉重:“残酷……非常残酷。”
他经历过太多次兴衰,离别,自我的湮灭与重塑。
“但即便是如此残酷……”
他握紧了手中的箭簇,指节微微泛白,声音却异常平静坚定,“那也是我的命运。”
“我接受了它,并走在它规定的路上,直到……或许能走出不一样结局的那一天。”
阿哈听了,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却没什么温度:“崽也这么想过。”
“或者说,他现在还在这么想。”
“我也这么想过。”
祂补充了一句,让人摸不清是玩笑还是真心。
“人生就是这样的,不公平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