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91章 西厢惊破九重天：王实甫与他的觉醒时代（2 / 2）

转瞬五载过去，至元十二年（1275年）春，王实甫已是十九岁的翩翩少年。这日，一队江南绸缎商要返回杭州，王逖勤便让儿子随行游历。临行前夜，老进士将儿子唤至书房，取出一方歙砚郑重相赠：江南文风鼎盛，你此去当细观民生百态，须知曲词之妙，不在辞藻，而在真情。

南行路上，王实甫第一次见识了迥异于北方的水乡景致。当商队沿运河行至金陵，正值梅雨时节。这夜他独坐秦淮河畔的酒楼，忽闻对岸勾栏中传来悲切唱腔：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

但见台上那窦娥身着囚衣，指天誓日，声声泣血。王实甫不觉已是泪湿青衫，连手中酒杯倾覆都浑然不觉。正悲切时，忽闻身后传来朗笑：小官人如此动情，莫非也懂这戏文三昧？

回头见一锦衣老者，正是这戏班的班主。王实甫拭泪起身，整衣行礼道：晚生以为，曲词之妙，当使观者不知身在戏中。今闻此曲，方知何为感天动地。言毕，他望向秦淮河上点点渔火，昂首道：他日若得执笔，必令天下人共泣共欢！

班主见他气度不凡，便引他结识班中老伶工周师傅。这周师傅原是南宋教坊旧人，精通南曲宫商。王实甫便暂住金陵，每日向周师傅请教音律。某日学《琵琶记》中一段，周师傅点拨道：北曲如大江东去，南调似小桥流水。小官人要记取，这南曲的转音，全在喉间婉转。说着示范一阙《皂罗袍》，声如珠落玉盘。

王实甫在金陵盘桓三月，不仅谙熟了南曲柔婉之风，更在乌衣巷口听老妪说古，在桃叶渡头看商女唱晚。他将所见所闻皆记入行囊中的笔记，临别时向周师傅深揖到底：先生授艺之恩，弟子永志不忘。

北归途中，王实甫特意取道真定府，寻访当时已名满天下的杂剧大家白朴。在真定城西的桑园里，他见白朴正与农人对坐饮茶，口中吟唱着新编的《墙头马上》。那词句朴实如话，却字字含情。白朴见他专注，笑问：后生可懂得这俗语入曲的妙处？王实甫恭答：正如陶潜采菊东篱，返璞归真方见本心。白朴拊掌大笑，赠他新刊的《梧桐雨》剧本，叮嘱道：曲词之道，贵在真字。

回到大都时已是至元十三年的深秋。王实甫带着满腹见闻拜见父亲，王逖勤见他笔记上密密麻麻记载着各地风土人情，欣慰道：吾儿此番南游，可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某日，王实甫携新作《双蕖怨》残稿参加玉京书会的文会。这书会设在金台遗址旁的茶楼里，每月朔望之日，大都城的文人墨客多会于此。他刚诵至并蒂莲开终有谢，连理枝头梦难长，忽听屏风后传来洪亮声音：好一个梦难长

但见一位年约四旬的虬髯文人大步走出，一把夺过诗稿细读。此人正是已凭《南吕一枝花·不伏老》声名鹊起的关汉卿。他读至芙蓉泣露香兰笑句时，不禁拍案道：清丽如初荷含露，假以时日，必成参天碧树！

当得知作者竟是弱冠少年，关汉卿更是惊叹不已。二人当即在茶楼雅座彻夜长谈，从《诗经》的比兴谈到教坊新声，从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论及当下杂剧的得失。关汉卿拍着王实甫的肩膀道：贤弟词章婉约，恰可补我雄直之短。他日这曲苑天地，当有我兄弟双璧交辉！

自此，王实甫常与关汉卿同游。他们时而在卢沟桥头观晓月，时在悯忠寺听钟声，更多时候则混迹于勾栏瓦舍，观察贩夫走卒的言谈举止。某日在大都西市看胡商演傀儡戏，关汉卿忽发奇想：若将市井口语入曲，岂不更近民生？王实甫笑应：正如杜工部以俗语入诗，反成千古绝唱。

这年腊月，王实甫将南游所得融汇贯通，重写《双蕖怨》。完稿那夜，大雪初霁，关汉卿携酒来访。读至新添的愿普天下烟眷皆完聚句时，这位以豪放着称的曲坛大家竟眼眶微红，连饮三杯道：有此心胸，贤弟来日必成大器！

此时窗外雪月交辉，映得书房恍如白昼。王实甫望向案头歙砚，想起父亲临别赠言，忽然彻悟：这戏曲文脉，不在庙堂之高，不在江湖之远，而在每一个被真情打动的瞬间。他铺纸研墨，开始构思一阕关于才子佳人、关于月下花前的故事——那便是后来惊动九重、流传千古的《西厢记》最初的星火。

大都城的冬夜，又一个传奇正在孕育。金台遗址的积雪下，易水文脉在新的时代里悄然萌发新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