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焚愿守家为后盾.攻书逐梦架通途(2 / 2)
支撑她的,是深藏在心底、如同种子般顽强萌发的期盼。
姬永海每一次带回那张印着“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委员会”红章的、巴掌大小的单科结业证书,都是昊佳英心中最隆重的庆典。
她像对待稀世珍宝一样,用干净的软布轻轻擦去证书上可能沾染的灰尘,然后按照考试日期的先后顺序,一张一张,小心翼翼地叠放整齐。
这些小小的纸片,被她用一方褪了色的红绸布仔细地包好,再套上一个防潮的塑料袋。
最后,珍而重之地藏在自己每晚枕着的枕头底下。
那是离她心跳最近的地方。
无数个漫长的冬夜,哄睡了孩子,安顿好婆婆,她才真正拥有片刻属于自己的时间。
煤油灯芯被捻到最小,豆大的火苗在灯罩里轻轻摇曳,光线昏黄而微弱,仅够照亮枕边方寸之地。
她侧身躺在炕上,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个红绸布包,一层层打开。
借着那点微弱的光,她一遍又一遍地凝视着那些证书上庄严的红印章,抚摸着上面“姬永海”三个工整的钢笔字。
指尖划过纸张的触感,仿佛能触摸到丈夫在异乡挑灯夜读的辛劳与汗水。
她反复咀嚼着丈夫每次回来都会念叨的那句话,那是在描绘一幅属于他们的“河东”图景:
“佳英,等我拿到那张文凭,把红章盖齐了,咱全家就能搬到镇上去了!住公家的房子,吃商品粮!孩子能上镇上的好学校!”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寂静的夜晚漾开一圈又一圈温暖而充满力量的涟漪。
她想象着砖瓦房窗明几净的样子,想象着孩子背着书包走进镇上小学的样子,想象着不用再为旱涝、为口粮揪心的日子……那点微弱的灯火,似乎也因此明亮了几分。
孩子一天天长大,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对父亲形象模糊的渴望。
他常常趴在冰冷的窗台上,望着南三河对岸那条通往东临湖乡的土路尽头,奶声奶气地问:
“娘,爹呢?爹啥时候家来?”每当这时,昊佳英便会把孩子抱起来,走到堂屋那面贴满了旧报纸、糊着厚厚烟灰的土墙前。
墙上,有一张姬永海带回来的、微微卷了边的世界地图。
她抱着孩子,指着地图上一个微小的点——那是他们所在的省份,一个孩子根本无法理解其遥远的概念。
“爹啊,”她柔声说,手指在那个点上轻轻画着圈,“爹在这儿呢,在河那边……不算很远的地方。
他在那儿读书,读好大好厚的书;也在那儿干活,干好多好多的公家事。
为啥这么拼?”她顿了顿,把孩子的小手握在自己粗糙的掌心,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就为了给咱娃挣一个‘吃商品粮’的本本!
有了那个本本,咱娃以后,就能像城里孩子一样,穿干净衣裳,坐亮堂的教室念书,再不用像爹娘这样,一辈子跟泥巴地较劲了。
爹在给咱家,搭一座过河的桥呢。”
孩子似懂非懂,乌溜溜的眼睛看看地图上那个点,又看看娘眼中映着油灯火苗的、异常明亮的光彩,懵懂地点点头。
风雪依旧在屋外呼啸,拍打着糊窗的旧塑料布。
昏黄的灯火在寒夜里摇曳,却始终不曾熄灭。
姬永海在河东的宦途上,以瘦削的肩膀和熬红的双眼为桨,在知识的苦海里奋力搏击,只为获取那张能摆渡全家命运的船票。
昊佳英在河西的故园里,以沉默的脊梁和冻裂的双手为锚,在生活的重压下寸步不退,牢牢守护着风雨飘摇的家。
他们各自在命运赋予的河岸上跋涉,相隔三十里风霜,却共享着同一份滚烫的期盼。
那期盼是寒夜里的灯,是冰河下的暖流,支撑着他们在“河东”与“河西”这永恒的流转与落差中,咬紧牙关,默然前行。
农转非那看似近在咫尺的曙光,实则还要穿透七年漫长的、充满变数的岁月烟云,才能最终照进1991年的现实。
此刻,1984年料峭的初春尚未来临,他们能做的,唯有在各自的风雪长夜里。
守着那簇微弱的希望之火,苦熬着,等待着。
以最深沉的爱与最坚韧的沉默,为对方,也为自己,照亮脚下泥泞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