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芸豆架下凉荫(1 / 1)
芸豆藤爬满竹架时,思砚正躺在凉棚的竹榻上画架下的光斑。正午的太阳烈得晃眼,竹架的缝隙漏下细碎的光,在青石板上跳着舞,像撒了把会动的金粉。藤叶的绿浓得发沉,把暑气挡在架外,棚下的风都带着点凉,混着芸豆花的淡香,吹得人发困。
“别总躺着画,”林砚扛着竹席过来,往竹榻上铺,“竹席刚浸过井水,躺着凉快,比你硬撑着强。”他用蒲扇扇了扇风,光斑在他脸上晃,“张叔说这芸豆架能遮半院的荫,比镇上的凉棚还管用,等会儿他要带孙子过来纳凉。”
思砚把画稿挪到竹席上,笔尖沾了点凉意。竹架上的芸豆又鼓了些,有的垂得低,快挨着他的鼻尖,豆荚上的绒毛在光里看得清,像覆着层细雪。他想起去年的黄瓜架,也是这样爬满藤,苏晚摘黄瓜时总喊他帮忙扶架,两人的影子在架下叠着,像幅挤挤挨挨的画。
苏晚端来刚冰镇的绿豆汤,陶碗外凝着水珠,顺着碗沿往下滴,在竹席上洇出小圈湿痕。“来老先生今早来过,”她把汤放在思砚手边,“说让你画《架下纳凉图》,别总盯着花草,得把人气画进去才活。”她指着院角的竹凳,“等会儿张婶她们要来绣帕子,正好当你的模特。”
外婆坐在竹凳上,用芸豆花编花环,淡紫的小花串在细藤上,像条会散发香的项链。“这花晒成干,”她把花环往思砚头上一戴,“泡水喝能安神,比薄荷茶更温和。”思砚摸了摸头上的花,香气钻进鼻孔,像躺在云里,连笔尖都软了几分。
午后,张婶果然带着三个婶子过来,竹凳在芸豆架下摆成圈,帕子铺在膝上,丝线在手里飞。张婶的孙子小毛豆围着竹架跑,伸手去够垂得低的芸豆,被张婶一把拉住:“别捣乱,让思砚哥哥画你这猴样。”小毛豆噘着嘴,却偷偷摘了朵芸豆花,别在耳后。
思砚赶紧提笔,把这场景画下来:婶子们低头绣活,丝线的亮映着竹影的暗;小毛豆歪着头,耳后的花比脸上的痣还艳;竹架的藤垂下来,扫过张婶的帕子,帕上绣的牡丹沾了点绿。来老先生不知何时站在棚边,点头道:“这就对了,有动有静,有花有人,才是架下的真凉荫,不是空架子。”
林砚在架下支起小桌,摆上刚切的西瓜,红瓤黑籽在竹盘里闪,像块活的玛瑙。“吃块瓜解解暑,”他把瓜往婶子们面前推,“刚从井里捞出来的,凉得钻心。”小毛豆捧着瓜啃,汁水流到下巴,像挂了串红珠子,逗得婶子们直笑,笑声撞在竹架上,惊飞了两只歇脚的麻雀。
苏晚把绣好的薄荷帕子分给大家,绿的叶在白麻布上晃,针脚里还沾着点芸豆花的粉。“用的今年的新线,”她说,“比去年的更鲜亮,像这架下的凉荫,一年比一年浓。”思砚看着帕子上的薄荷,突然在画里添了块落在竹凳上的帕,让绿和紫的花缠在一起,像把整个夏天的香都收了进去。
傍晚收工时,《架下纳凉图》已经有了模样:浓绿的架、斑斓的人、红的瓜、白的帕,凉荫在画里淌,像能摸出湿意。张婶们带着帕子回家,小毛豆临走时还摘了把芸豆花,说要给娘插在瓶里。外婆坐在竹凳上数着剩下的花,说“够泡三壶茶了”。
思砚躺在竹榻上,看夕阳把芸豆架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个温柔的拥抱。凉荫慢慢淡了,却留下满架的香,钻进毛孔里,像藏了个小春天。他想起画里的笑、瓜的甜、花的香,突然觉得这芸豆架下的凉荫,不仅是影,更是日子——有藤的缠、人的聚、瓜的甜、帕的暖,都像这架,把暑气挡在外面,把热闹裹在里面,让每个夏天的瞬间,都带着点凉、带着点香,像外婆编的花环,糙却温柔,藏着架下的光阴,和光阴里的人。
夜风带着露水吹进院,芸豆叶上的水珠“嗒嗒”落在竹席上,像在说悄悄话。思砚知道,等明天太阳再升起,凉荫会换个形状,却依然会准时铺在院里;等秋天来了,藤会枯,架会空,可根下的暖会留在土里;而这芸豆架下的凉荫,会像画里的光斑,在记忆里跳,把瓜的甜、笑的暖、花的香,都酿成酒,等冬天冷的时候,拿出来品,一抿,就是整个夏天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