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禅心镜殿·映照前尘（2 / 2）

陈文便如同被毒蛇咬中，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整个人触电般踉跄着向后倒退，脚下发软，几乎瘫倒在地！他脸色煞白如纸，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着那口平静的玉井，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绝望，语无伦次地嘶喊道：“火！好大的火！烧起来了！全都烧了！我的书！我的手稿！我毕生搜集的典籍！还有……还有那卷孤本……没了！全都没了！灰！都是灰！啊啊啊——！”他看到的，显然是方才藏经室那场大火的景象被无限放大，焚毁了他视若性命、承载着无数先贤智慧与他自己心血的全部书卷，这几乎是彻底击垮他精神支柱的毁灭性景象，让他瞬间崩溃。

夏侯琢眼见赵莽和陈文接连中招，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素来玩世不恭，以游戏风尘的姿态掩饰内心，但此刻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口玉井散发出的、直透灵魂的诡异力量。他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倔强和不服输的光芒，反而主动大步走上前：“哼！装神弄鬼！小爷我走南闯北，什么阵仗没见过？倒要看看，它能给我看出什么花样来！”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低头望向井底。

片刻的寂静之后，夏侯琢脸上那惯有的、玩世不恭的嬉笑瞬间冰消瓦解，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巨大苦涩与难以言喻的哀伤。他的肩膀微微塌了下去，眼神变得空洞而遥远，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某个让他痛彻心扉的时刻。他仿佛看到了病榻前那张苍白憔悴、却依旧带着慈祥笑容的脸庞，感受到了那种手握银针、精通医理，却对至亲的沉疴宿疾无能为力的巨大挫败感和撕心裂肺的痛楚。那是他学医的初衷，也是他心底最深、最不敢触碰的伤疤。“爹……孩儿……孩儿还是没能……”他低声唤道，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无尽的遗憾与自责，一滴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蔡若兮看着平日里生龙活虎、插科打诨的赵莽和夏侯琢，以及学识渊博的陈文，此刻都如同失了魂一般，被各自的痛苦幻象所折磨，心中又是惊恐又是焦急。她下意识地望向徐逸风，寻求主心骨。徐逸风对上她的目光，眼神复杂，却坚定地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这一关，必须由她自己独自面对，无人可以替代。

蔡若兮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惧和不安，双手在身侧紧紧握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鼓起毕生的勇气，一步步，如同走向审判台，缓缓地走到了玉井边。她低头，望向那仿佛蕴藏着无尽漩涡的井底。

井底幽光浮动，如同墨汁滴入清水，渐渐晕染开模糊的画面——那是她年幼时，一个寒冷的冬夜，她无意中躲在书房厚重的帷幔后，听到父亲蔡明远与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看不清面容的神秘客人的低语。话语间反复提及的“家族使命”、“不可避免的代价”、“锦云堂的真正职责”……那些晦涩而沉重的词语，像冰冷的石头投入她年幼的心湖，带来了长久的不安与疑惑；画面骤然一转，又是母亲病逝前，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如雪，却依旧用那双温柔而慈爱的眼睛望着她，艰难地抬起手，想要最后一次抚摸她的脸颊，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家族的隐秘、亲情的牵绊、失去至亲的巨大痛苦与无助，种种被时间尘封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她脸色煞白如纸，娇躯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软倒在地，泪水模糊了视线。

徐逸风是最后一个走上前去的。他知道，作为团队的领袖，他更不能回避这直面本心的考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体内因黑石而愈发精纯的真气运转全身，努力让灵台保持着一丝清明，然后才凝神静气，低头看向那仿佛能洞悉一切世间烦恼、照见五蕴皆空的魔井。

井中景象开始飞速变幻，最终缓缓定格——那是在徐家那座庄严肃穆、却充满了无形压力的家族宗祠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列祖列宗的牌位，也映照着一张张或冷漠、或嫉妒、或怨毒的面孔。激烈的争执声在耳边回荡，长辈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陈述着家族的规矩和期望，同族的兄弟们则投来混合着嫉妒与怨恨的目光，仿佛他是抢夺了本该属于他们资源的入侵者。而他，最终在无数复杂目光的注视下，选择了转身，决绝地踏出了那道象征着家族束缚的高大门槛。在跨出门槛的最后一瞬，他回头，看到了端坐于主位的父亲，那双一向深邃威严的眼眸中，此刻交织着难以掩饰的失望、深深的无奈，以及……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被他刻意忽略的理解与释然……家族的责任与束缚、内部的倾轧与排挤、离家的艰难抉择与深埋心底的歉疚，这些被他用冷漠和坚强层层包裹、深埋心底的过往，此刻被这口魔井赤裸裸地、毫无保留地揭开，带来的心灵冲击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神魂之上，让他心神剧震，气血翻腾，呼吸都为之一窒，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整个禅心镜殿，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唯有众人或粗重、或压抑、或带着哽咽的呼吸声，以及赵莽那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沉呜咽、陈文绝望的呓语、夏侯琢沙哑的低唤、蔡若兮极力抑制的啜泣，在这空旷的圆殿中微弱地回响。每个人都被那口诡异的玉井，强行拉入了自己内心最深处、最不愿面对、甚至试图遗忘的回忆或恐惧之中，在其中挣扎、沉浮、痛苦不堪。这无形的心魔考验，远比之前遭遇的任何刀光剑影、机关陷阱都更加凶险万分，一旦心神失守，沉迷于幻象无法自拔，轻则精神受损，重则可能彻底疯癫，永远困在这镜殿之中。

就在这时，一直安安静静跟在队伍最后，仿佛被众人遗忘的小栓子，眨巴着大眼睛，看了看周围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表情痛苦的大人们，又好奇地看了看那口散发着柔和光芒却让大人们如此痛苦的玉井。他迈着小步子，也慢慢地走到了井边。他学着众人的样子，踮起脚尖，努力地将小脑袋探向井口，低头向那深不见底的井中望去。

然而，一件极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口能精准映照出徐逸风、蔡若兮等所有人内心执念、恐惧与创伤的玉井，其井底在小栓子那清澈却又似乎空茫的目光注视下，却并未显现出任何清晰的、连贯的影像或场景。

只有一片混沌的、如同浓稠雾霭般的灰色气息，在井底无声地翻滚、涌动、聚散无常。这灰色气息既不邪恶，也不神圣，仿佛是最原始的、未被任何意识定义的“无”。它时而像一团纠缠的乱麻，时而又散开成虚无的薄纱，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强行掩盖、封印，或者……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口井根本无从映照——因为在这孩童的心灵深处，本就是一片空白，或者存在着某种远超此殿能力范围的、无法被理解和映射的奥秘。

小栓子静静地看着井底那片不断变化的混沌灰色，小小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涌现出悲伤、恐惧、愤怒或迷茫。他的眼神清澈见底，却又似乎空无一物，只有一片近乎绝对的、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符的虚无与平静。他歪着头，看了好一会儿，仿佛在观察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有趣的玩具。然后，他抬起头，眨了眨那双过于干净的大眼睛，看向周围依旧沉浸在各自痛苦心魔幻象中、对外界毫无知觉的徐逸风等人，小脸上露出一丝细微的、纯粹的不解和困惑，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大人对着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井底，会露出那么痛苦的表情。

这极其诡异的反差，若是此刻有人能从那撕心裂肺的幻象中挣脱出一丝心神，观察到小栓子的异常，定会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毛骨悚然。但此刻，徐逸风、蔡若兮、赵莽、夏侯琢、陈文五人，正各自在属于自己的心灵炼狱中搏斗，与往日的幽灵和内心的魔鬼激烈交锋，无人有余力去关注这个看似最弱小的孩子身上所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一幕。

能否挣脱过往记忆的沉重枷锁，直面内心最真实的情感与恐惧，放下（或选择超越）那些深植于心的执念，找回本心的清明与坚定，成为他们能否安然走出这座诡异“禅心镜殿”的关键。这场发生在灵魂最深处、无声无息却凶险万分的战争，对于殿中的大多数人来说，才刚刚拉开血腥的序幕。

（第126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