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密令渡海布暗棋,绣春刀探萨摩营(2 / 2)
他走到门口,回头:“这话你烂肚子里。若泄露半个字—”
“我明白。”陈掌柜挺直腰,“我陈老三虽是个商人,但祖籍泉州,大明的人,死也是大明的鬼。”
首里城,茶楼雅间。
沈炼隔竹帘看对面灰瓦建筑,在番奉行所,茶杯已凉。
午时三刻,守卫换岗。
他闭目,心中秒数如沙漏:一(换岗交接)、二(转身)、三(列队)……二十八(最后一人入岗亭)、二十九(岗亭门帘垂下)、三十(盲点生成)。
就是现在。
矮小身影抱账册出门,拐巷,是郑迵门生。
沈炼放杯起身。下楼与小二擦肩,铜钱落袖。
后院老榕下,第三块石板微松。
撬开,油布包裹的账册副本。
翻开,“年贡特供”项刺眼:
万历三十六年:银三千两,蔗糖五百石,硫磺二百担。
三十七年:银五千两,蔗糖八百石,硫磺三百担,另加“生口”二十名——皆为织匠、铜工与幼童,萨摩称“人形贡品”。
生口。活人。
沈炼合册,指甲掐进掌心。指腹蹭过“生口”二字,指节泛白。
三日后,羽地村,竹林深处草堂。
向象贤晒书,见采药人装扮的沈炼,抬眼:“采药?”
“采一味叫‘世鉴’的药。”沈炼放背篓,“听说老先生有。”
向象贤手顿。缓缓起身。
“《中山世鉴》……”苍声如风吹竹:“修到万历三十七年,修不下去了。”
暗号对上,沈炼近前一步,声压低:“郡主问:琉球的脊梁,弯了吗?”
老人沉默久。从怀掏手稿,递过。
“萨摩入侵后的实录。”他声颤,“我没敢写进正史……但总得有人记得。”
沈炼接,翻第一页:
“万历三十七年三月十一,萨摩兵屠泊村,取百人首级筑京观,逼王观之。王泣不能止。”
他合稿,深揖:“此物,必送归中华。”
那霸港外,御岳圣地。
沈炼藏礁石后,观祭祀。女祭司诺罗白袍铜铃,吟唱古语。百姓跪伏,神情虔,林墨事前记过音调。
祭毕,百姓散。诺罗独走海边,跪潮水边,放贝壳入海。
沈炼等她走远,现身。捡她站过的石板,炭笔画图案:一日,一月,中间裂痕。
求救信号?
他掏炭笔,下方补画:三颗星连三角。
琉球古星图,意“援兵自海上来”。
放回石板,沙半掩。
夜。马良弼府后墙。
沈炼倒挂窥视。
厅内,马良弼与萨摩使者对饮。使者醉拍桌:
“明年……年贡再加三成!桦山大人说了,不然砍尚宁王儿子!”
马良弼袖中手指绞紧,面上仍堆笑:“是,是……可今年飓风毁了三成蔗田,百姓实在……”话未说完,瞥见使者按刀的手,喉结滚动,咽下了后半句。
“无力?”
使者摔杯,“卖儿卖女!你们琉球女人能织布?多织!织到死!”
沈炼记:马良弼眼恐惧,无反抗。
另一处,毛凤仪宅。
书房亮灯。毛凤仪伏案写信。写罢封好,唤心腹:
“送福州,给薛藩特使。记住,若被抓,吞信,决不可落萨摩手。”
心腹离。毛凤仪望窗,向大明方向,良久低语:
“臣……尽力了。”
沈炼暗处,轻点头。
桦山久高宅邸,那霸港东高地。
沈炼潜伏三日。绘成布防:守卫七十二人,三班。卧室二楼东,外有露台。书房密道通后山。
平田增宗每日辰时出,巡港口。随身护卫八人,路线固。
最难是尚宁王软禁处,首里城西角楼,唯一入口二十萨摩兵守,箭楼俯瞰全城。
“强攻不能。”林墨低声,“只智取。”
“等信号。”沈炼收图,“郡主说,会有‘东风’。”
五日后,福州密信至。
竹筒内八字:
“舰船已备,只待潮满。”
薛藩另附一张小笺,日文写就,译后是:
“岛津家久已收照会,半月后必召桦山回鹿儿岛述职,此为空窗。”
沈炼烧信纸。望窗外海。
潮水正涨。
甘肃,平凉。
朱徵妲将混琉球泥土的陶盆摆窗台。
埋下的祁艾,已破土出两片嫩叶。
她伸手轻触。
“快长。”低声说,“海上的人等不及了。”
深夜,左光斗推门进医营时,朱徵妲还趴在案上。
“郡主,该歇了。”
朱徵妲抬头,小脸上沾了点墨:“左大人,你说……海离我们有多远?”
左光斗一怔:“八千里不止。”
“那海风呢?”她跳下椅子,走到窗边推开窗,“能吹过来吗?”
夜风带着西北的干冷灌进来。
左光斗上前关窗:“郡主,风大——”
“等等。”朱徵妲忽然伸手,掌心朝外,“你闻。”
左光斗茫然。
“有咸味。”她收回手,看着掌心,“虽然很淡……但真的有。”
左光斗愣住,旋即失笑:“郡主,这儿是甘肃,哪来的海咸味?”
朱徵妲不说话,只是走到陶盆边,轻轻碰了碰那两片嫩叶。
“树有根,水有源。”她轻声说,“风也该有来处。”
她转身,眼神清亮:“左大人,等沈炼回来,我要问他三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一、琉球的土,踩上去是软的还是硬的。”
“二、海哭的时候,声音大不大。”
“三……”她顿了顿,“被抢走家乡的人,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左光斗沉默良久,深深一揖:“郡主所问,皆是臣等未曾想过之事。”他心中暗叹:郡主问的不是海,是百姓。
烛火爆了个灯花。
远处传来守夜士兵的梆子声。
梆,梆,梆。
一声递着一声,从甘肃传到陕西,从陆路传到海路,最后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而海的那一边,潮水正在上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