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长安京保卫战(七)(1 / 2)
新历119年5月2日。
后世史官在《帝国战史·长安卷》里写下这个日期时,往往要停顿片刻,蘸饱墨的笔尖悬在纸面之上,仿佛连文字都承载不起那一天的重量。
“是日,魔军五十万陈兵长安西郊,帝国三十万守军凭城固守。当天,城下积尸若丘,血流漂橹。参战各部,十不存七。”
短短三十七字。
字字浸血。
5月2日,天还黑着。
长安京西城墙,第三烽火台。
司马错扶着垛口,指尖划过石砖。
风吹过来。
从北方来,穿过焦土,卷着魔族大营昨夜燃尽的柴灰味和魔兽粪便的腥臊。
那是“纳若卡”在预热。
“元帅。”蒙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压得很低,像怕惊醒什么,“各军团已就位。箭矢、滚木、火油、金汁,全部到位。蒋将军请示,是否按原计划待命?”
司马错没回头。
他的目光越过护城河,越过那片被烧焦的荒原,落在远方地平线上。
那里,有光。
不是星光,不是晨曦。
是火把。
成千上万支火把,连成一片流动的火海,正从北方缓缓涌来。
火光照亮了下方的黑色潮水——那是甲胄,是兵器,是五十万魔族大军行进的队列。
没有鼓声。
没有号角。
只有脚步。
五十万只脚同时踏在大地上发出的闷响,一声一声,从地底传来,震得城墙基座的石块微微颤动。
“告诉蒋伯龄,”司马错开口,“等我的烽火信号。不见信号,就算天塌了,也不许动一兵一卒。”
“是。”
蒙毅转身要走。
“等等。”
司马错叫住他。
这位帝国大元帅缓缓转过身。
晨曦的第一缕光恰好从东方撕裂云层,斜照在他脸上,照亮了斑白的鬓角,照亮了深陷的眼窝,也照亮了那双眼睛里近乎冷酷的平静。
“蒙毅,”他说,“今天,我们会死很多人。”
蒙毅喉结滚动:“末将明白。”
“不,你不明白。”司马错摇头,“维澜城死了四万,但今天,这个数字可能会翻倍,甚至三倍、四倍。城墙上每一寸砖石,都会用人血重新浇一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城下正在做最后检查的士兵——那些年轻的面孔,有些还在偷偷整理盔甲绶带,有些抱着长矛打哈欠,有些则望着远方火海,脸色发白。
“你去告诉每一个军官,”司马错一字一句地说,“告诉所有还能听见你声音的人:今天没有退路。身后就是长安京,就是你们的父母妻儿。城墙破了,所有人都得死。不是战死,是被屠城。”
他伸出手,指向北方那越来越近的火海:
“那些魔族——他们不要俘虏,不要奴隶。他们要的是彻底碾碎帝国的脊梁。维澜城那把火,就是证明。”
蒙毅的呼吸粗重起来。
“所以,”司马错收回手,重新扶住垛口,“今天这一仗,不是守城。是拼命。是用我们这三十万条命,去换魔族五十万条命。换得越多,长安京活下来的人就越多。明白吗?”
蒙毅重重捶胸:“明白!”
“去吧。”
脚步声远去。
司马错独自站在烽火台上,望着那片越来越近的火海。
风更大了。
吹动他身后那面残破的元帅旗,猎猎作响。
旗上绣着一头踏火而行的麒麟——这是帝国军队的徽记。四百年前,这是盛世王朝的标志,而盛世王朝的军队就是在这面旗帜下,将魔族挡在长安城外。
四百年后,轮到他们了。
……
天光彻底撕破夜幕。
当太阳完全跃出地平线时,长安京西城墙上的每一个守军,都看清了他们要面对的是什么。
那是海。
黑色的、金属的、蠕动着的海。
从城墙脚下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密密麻麻,铺满整片焦土荒原。
枪矛如林,在晨光中反射出冰冷的寒光;旌旗蔽空,魔族的骷髅战旗在风中狂舞;无数攻城器械——云梯、楼车、撞槌、投石机在缓缓向前推进。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具“纳若卡”。
它被安置在中军前方,距离城墙有好几十公里的距离。
可即使隔这么远,也能看清它那狰狞的轮廓:高逾数十米的木质塔架,包裹着厚重的铁皮;塔顶悬着一根需要三十人合抱的巨型撞锤,锤头包裹着黑曜石般坚硬的特殊金属;塔身下方,几十头巨大的驼兽正喷着白气,在驭手的鞭打下,一寸一寸地将这庞然巨物拖向城墙。
“那就是……砸穿维澜城门的东西?”一名年轻的弓箭手声音发颤。
没人回答。
所有老兵都沉默着,死死盯着那具攻城锤。
他们中有人从维澜逃出来,亲眼见过“纳若卡”一击之下,包铁的木门像纸糊一样碎裂的画面。
恐惧,在城头蔓延。
就在这时——
“呜————”
魔族进攻的号角,终于吹响了。
不是一声。
是成千上万支号角同时咆哮!
声音汇聚成一道音浪,排山倒海般撞向城墙!许多新兵被震得下意识捂住耳朵,脸色惨白。
号角声中,黑色的海开始涌动。
第一波,是步兵。
三万魔族重甲步兵,排成三个方阵,踏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向着城墙推进。
他们穿着黑色的板甲,手持巨盾和长矛,每一步踏下,大地都在震颤。
方阵之间,是弩车和投石机。这些器械被推至距城墙五百步处,停了下来。操作手开始调整射角,装填石弹和巨型弩箭。
“稳住!”军官的吼声在城墙上炸响,“没有命令,不许放箭!都给我稳住!”
士兵们咬紧牙关,握紧手中的弓弩。
三百步。
魔族步兵方阵进入弓箭射程。
但城头依旧沉默。
二百步。
最前排的魔族士兵已经能看清城墙上守军的面孔。他们开始加速,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巨盾顶在头顶,准备迎接箭雨。
一百五十步——
“放!”
司马错的声音通过传声筒,瞬间传遍整段西城墙!
刹那间,天地变色!
数千张强弓同时松开弓弦!弓弦震颤的嗡鸣汇成一片死亡的合唱!
箭矢离弦,在空中划出密密麻麻的黑色弧线,向着魔族方阵倾泻而下!
“举盾!”
魔族军官嘶吼。
巨盾竖起,组成一片钢铁的穹顶。
但箭太多了。
第一轮齐射,至少有五千支箭!它们从各个角度落下,有些穿透盾牌缝隙,有些射中腿部,有些从侧面扎进盔甲接缝处!
惨叫声瞬间炸开!
前排的魔族士兵像割麦子一样倒下!绿色的血从甲胄缝隙中喷涌而出,在焦黑的土地上溅开一朵朵诡异的花!
但方阵没有崩溃。
倒下的士兵立刻被后面的补上,队形依旧整齐。他们顶着箭雨,继续向前推进!
一百步!
“弩车!放!”
城墙上,数百架蒸汽床弩同时发射!
这些弩箭有成人手臂粗,箭镞是特制的破甲锥!它们带着刺耳的尖啸,射入魔族方阵!
“噗!噗!噗!”
穿透声响起!
巨盾在弩箭面前像纸一样被撕开!
一支弩箭往往能连续贯穿两三名士兵,将他们像糖葫芦一样串起,钉死在地上!
方阵终于出现了混乱。
但魔族军官的咆哮声压过了惨叫:“不许退!冲!冲到城下就是胜利!”
八十步!
五十步!
最前排的魔族士兵已经冲到了护城河边!他们扔下巨盾,扛起早已准备好的简易浮桥,狠狠砸向河面!
“火油!倒!”城头指挥官怒吼。
滚烫的火油从城头倾泻而下,浇在浮桥和士兵身上!
“点火!”
火箭射出。
“轰——!”
火焰瞬间腾起!数十座浮桥变成火龙,上面的魔族士兵惨叫着跳进护城河——然后发现河水只有齐腰深,而且底下铺满了尖刺和铁蒺藜!
惨叫声更加凄厉。
但这并没有阻止后续的士兵。他们踏着燃烧的浮桥、踏着同伴的尸体,疯了一样冲向城墙!
云梯架起来了。
一架,两架,十架,百架……上百架云梯几乎同时搭上城墙!魔族士兵咬着刀,开始向上攀爬!
“滚木!礌石!给我砸!”
守军士兵红着眼睛,抱起早已准备好的石块、滚木,狠狠砸下!
“咔嚓!”
骨骼碎裂的声音连绵不绝!
攀爬中的魔族士兵被砸中,惨叫着从半空坠落,往往又带倒
但魔族太多了。
死一批,上一批。云梯断了,立刻换上新的。
尸体堆高了,就踩着尸体继续冲。
战斗从一开始,就跳过了试探,直接进入了最血腥的消耗阶段。
……
魔族中军,大帐。
托里斯端坐在王座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血肉横飞的战场。
他身旁,梁子令躬身站着,手里捧着一卷标注详尽的城防图。
“陛下,”梁子令指着图纸上西城墙中段一个位置,“这里是长安京西城墙的旧水门遗址。八十年前曾因暴雨坍塌,后来虽然修复,但地基不如其他段牢固。臣当年看过档案,此处的夯土深度只有其他地段的三分之二。”
托里斯抬眼看了看。
那个位置,此刻正遭受魔族最猛烈的进攻——大约两千名魔族士兵集中攻击这段约百米的城墙,云梯密集得几乎遮住了墙砖。
但守军的抵抗同样顽强。
滚木礌石、箭矢火油,像不要钱一样往下倒。
短短一刻钟,城墙下已经堆了三四层尸体。
“朕看到了。”托里斯淡淡道,“但司马错显然也知道这里是弱点。你看到那段城墙上的守军密度了吗?比两侧多了至少三成。”
“是。”梁子令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但正因为如此,才更要打这里。”
“哦?”
“陛下请看,”梁子令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西城墙全长五千米。司马错兵力不足,又要分守四门,能放在西面的最多十万。他判断这里是弱点,所以加强防守——这没错。但正因为他加强了,其他地区的防御就必然薄弱。”
他抬起头,看向托里斯:“臣建议,继续猛攻这段‘弱点’,吸引司马错不断向西城墙中段增兵。等到他把预备队都调过来时……”
梁子令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另一个位置:
“这里——西城墙北端,距离中段约两千米,有一处箭塔集群。这些箭塔建成的时间已经相当久远,结构老旧,彼此间距过大。更重要的是,箭塔下方的城墙,因为常年受北风侵蚀,砖石风化严重。表面上看起来完好,实则内部已有裂缝。”
托里斯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你怎么知道?”
“臣在中央军时,曾负责过长安京的防御。”梁子令压低声音,“每年雨季,那段城墙都会渗水。工部报修过三次,但每次都是表面修补,从未深挖地基。因为当时管工部的官员,是臣的政敌。臣故意压下了彻底重建的奏请。”
他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任何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