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2章 这爱意清白似我炽热且浓(四)(艾(2 / 2)
“风怕泛舟,不愿隨江流
月怕酩酊,人情道中栽了跟头
应道是:载去了少年意气,醉了个苍老白头
年与时驰,意与日去……”
曹艾青安静地站在他身侧半步之外,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看著。
他的字算不上顶好的书法,笔画间甚至带著些许迟滯与挣扎的痕跡,他写的也很慢,像是在与內心的每一个自己对话。
写“轻狂”时,他想起了那个躲在房间里哭泣的少年,也想起了在梦想与事业上锐意进取、甚至有些不管不顾的自己;写“风月悲欢”时,温凉执拗的眼神与曹艾青决绝的面容交替闪过;写“人情道中栽了跟头”,父亲贺盼山复杂的眼神、弟弟贺元冲的敌意、余闹秋的算计,种种画面纷至沓来;直到“年与时驰,意与日去”,一种时光流逝之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这让他写到此处时,笔锋突然一顿……
但,这也仅仅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
他並没有停,又在最尾,写下两个字:
“不如……”
如果,这段算不得什么诗词的小句停在这儿,那未免也太过悲观,而见贺天然再次停住,曹艾青不由追问:
“不如什么”
贺天然弯著身子,侧过头,看了姑娘一眼,他也知道,如果自己一直沉浸这种精神状態之中,那么是真的对不起曹艾青与温凉为了自己康復,而做出的一番努力,何况……
他也不想一直这样。
曹艾青只见对方习惯了麻木与权衡取捨的眼神中,罕见地绽放出一缕锐芒与肆意,男人手腕一抖,笔势陡然一扬,带著一种力量,重重写下那些横直撇捺,嘴里更是张扬:
“不如且放……鹤、冲、天!”
这像是一声发自心底的吶喊,是对所有精神沉疴过往的告別,更是一声挣脱桎梏,奔赴未来的宣言。
写完最后一笔,贺天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放下笔,静静地看著红绸上的字句,眼神复杂,有释然,有感慨,也有一丝新的坚定。
“写完了”姑娘轻声问。
“嗯。”
贺天然应道,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的字跡上。
“那……拿到观音殿去,祈个福在掛起来……”曹艾青抬起眼,眼中带著温柔的笑意,“让菩萨也看看,我们贺导儿,想飞了。”
男人眨了眨眼,似乎姑娘一开始就想好了要这么做了。
“……行。”
最终,贺天然也没有反对,拿著那条墨跡未乾的红绸,与曹艾青一同走向观音殿。
越靠近殿门,那股浓郁的香火气息便越是浓重,而果然如曹艾青所料,走到那朱红的殿门前,贺天然望著殿內慈眉善目、俯视眾生的观音像,脚步便敬而远之般停了下来,他將手中的红绸递给曹艾青,嘴角浮出一个温和笑容:
“你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曹艾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勉强,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接过那条仿佛还带著他掌心温度的红绸,独自一人轻盈迈过了那道对贺天然而言宛若天堑的门槛。
殿內烛火长明,將观音菩萨悲悯的眉目映照得愈发柔和深邃。
香炉中青烟裊裊,如同无数虔诚的祈愿,盘旋上升,最终消弭於殿梁之间。
曹艾青走到一个空著的蒲团前,裙摆微动,盈盈跪下,將那幅写满贺天然心绪的红色绸带双手合十,紧紧贴在胸前,似乎这样就能將那字句间的挣扎与期盼,一併渡入自己的心海。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信女曹艾青,今日冒昧叨扰……”
她的意念清晰而明確,就跪在那里,虔诚的好像已经跪拜了好多年……
清白之间,伽蓝堂前,宝相庄严
石火爭艷,沧海桑田,难消因缘……
“我身旁那人,他叫贺天然。他……近来心中很苦,思绪纷乱,像走在迷雾里寻不到出路。他並非有意不敬,只是过往种种,让他习惯了独自承担,习惯了与这一切保持距离,菩萨慈悲,请您勿要怪罪他的唐突无礼……”
“他其实心地纯良,只是被太多东西束缚,信女別无他求,只愿菩萨能加持於他,愿他早日理清纷扰,寻得內心的安寧与自在。愿他……能真正地快乐起来,做他想做的事,爱他想爱的人,无所掛碍,自由如风。”
“至於信女自身……惟愿他,一切安好,早日找回自己。”
我心一片,执此一愿,自缚作茧
不曾坦言,未曾改变,菩萨垂怜……
她的祷愿轻柔而绵长,全部心意都繫於身旁那个立於门外的身影之上。
或许或许,她的命运就像佛桌边燃烧的红烛……
火焰向上,
泪流向下。
而就在这时,姑娘缠绕在手掌的红绸末端,忽然感受到一丝极其细微的、来自绸带另一端的牵引力。
那感觉如此微妙,曹艾青羽睫轻颤,带著一丝疑惑,缓缓睁开了双眼——
视线所及,先是映入了一双熟悉的运动鞋,然后是那条略显隨意的牛仔裤……她的目光顺著向上,心口猛地一撞!
贺天然不知何时,竟已跨过了那道门槛,此刻,就直挺挺地跪在了她身旁的蒲团上!
他嘴角带著一丝坏笑,高大的身躯在这充佛堂里显得有些侷促,背脊挺得笔直,姿態甚至带著久未跪拜的僵硬与生疏。
而那条连接著两人的红色绸带……
此刻正被他牢牢攥在宽大的掌心,仿佛抓住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曹艾青怔住了,一时间忘了动作,只是呆呆地看著他。
贺天然非但没有迴避,反而冲她挑了挑眉,然后竟也学著方才曹艾青的样子,双手合十,他那双手夹著红绸的一端,闭上了眼睛。
他嘴唇微动,用一种恰好能让曹艾青听见的,带著戏謔却又暗藏认真的声音,开始了他的“祈祷”:
“菩萨在上,在下正是贺天然,我身边这个姑娘叫曹艾青,因为她每次祈祷都只提了我,所以我这次进来,是想提醒您老人家,可千万別忘了她。”
换了人间笑与哭,字里行间谈殊途,爱憎会三人成虎。
相思路行来往復,阻不断情深几度,怨別离终成刻骨。
“她什么都不求,但我希望她什么都能得到,当然,这事儿不用菩萨您操心,我来解决,只是……菩萨啊菩萨,您为什么要把您最虔诚的信徒,送到我身边受苦呢所以,我还希望您能保佑她……保佑她设计图画得顺,灵感永不枯竭,以后成了国际知名大建筑师,还能看得上我这个『小导演』。”
“贺天然!”曹艾青忍不住低声嗔怪,伸手想去掐他。
“好好好,说正经的。”
男人立刻求饶,他顿了顿,声音忽然低沉下来,那层玩世不恭的外壳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流露出內里的真诚:
“还有菩萨……请您保佑她,往后每一天,都像今天这样,笑得开心点,再开心点,那些让她皱眉头的事,都算我的,我呢,皮厚,扛得住。”
“吭”
听著贺天然嘴里的俏皮话,曹艾青本来绷著的俏脸忍不住一笑,然后又迅速整理表情恢復。
贺天然重新睁开眼,他的手势与朝拜方向並没有改变,但头却侧了过去,看向那个只属於他自己的“活菩萨”,嘴里道:
“菩萨啊菩萨,愿我们在彼此心里,永远都如此刻般鲜活、美好,没有拘束,惟愿今后我们的每一次相遇……都恰如重逢。”
寺庙的钟声恰在此刻悠扬传来,浑厚、空灵,涤盪著尘世的喧囂。
香火的烟雾在他们之间缓缓流淌,模糊了佛像的细节,却让彼此眼中的倒影愈发清晰。
“怦通——怦通——”
一种心跳声,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亦或是两人交织在一起的。
在这极致庄严、极致圣洁,本该摒除一切俗世欲望的道场,一种截然相反的、源自內心的情感悸动,正在慢慢滋生、蔓延。
贺天然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侧脸线条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有些紧绷……
他开始缓慢地,一下,又一下,將那象徵著彼此联结的红色绸带,轻轻往回拉……
这个动作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
绸带渐渐绷直,缩短……
曹艾青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停滯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对方掌心的力量,正透过这柔软的布料,一丝丝传递过来,牵引著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无法抗拒地,向他靠近。
空气中瀰漫的檀香味仿佛更浓了,那庄严的佛號似乎也在耳边迴响……
在庄严宝相的注视下,在这香火鼎盛、清规戒律森严的佛门净地……
贺天然俯身靠近,曹艾青甚至能感受到男人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耳畔的绒毛,带来一阵战慄。
她是他的菩萨,也是他的禁臠。
是读了一辈子的经书,也是束之高阁的禁书。
此刻,他想要怀著虔诚的邪念……
朝圣,並褻瀆。
在彼此剧烈的心跳声中,在那条红绸被拉到最短,紧紧连接著彼此的瞬间,男人微凉的唇,如同蝴蝶点水般,轻柔而迅速地,印在了姑娘滚烫的脸颊上。
那一触,短暂得如同幻觉……
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的庄严肃穆,劈开了所有的顾虑迟疑,將最无法掩饰的爱意,烙印在这方寸之间。
曹艾青握著红绸另一端的手微微颤抖,却不是想要挣脱,而是更紧地,与对方一同握住这份在菩萨注视下的甜蜜。
贺天然迅速退开,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他不敢看菩萨,也不敢看周围的任何事物,只是深深地望著她,眼中带著做了“坏事”后的慌乱,以及更多、更多的,明亮与坚定。
曹艾青的双眼出现了一抹氤氳,用气声,近乎呢喃地,说出那句早已在心中盘旋许久的话:
“你又欺负我……”
谢谢你赠我一场婆娑长梦,这爱意清白似我炽热且浓,任光阴滔滔仍滚烫一如初拥……
愿青山如故与你相逢,愿能执手听未竞的钟。
(bg——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