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3章 雨,道,神(1 / 2)
苍茫五域三千界中,大安世界一处不算偏远的小城,蜷缩在雪山的怀抱里,像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这里属于帝国的边陲,靠近终年不化的雪线,一年里倒有半数时光被风雪裹挟,晨起推窗,是漫天碎玉扑面;暮色四合,是雪粒敲打窗棂的簌簌声。
雪把街巷填得柔软又荒凉,也把人气冻得稀薄,所以小城不算繁华,平日里炊烟青灰色的屋顶升起,像几缕飘忽的叹息。
这一年,年关将近,风雪愈发肆虐,把远山近树都压得低垂。
就在这样一场漫天风雪里,一位中年采参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踏雪归城,粗布衣裳上沾满雪沫,眉梢眼角却凝着藏不住的喜色。
他怀里紧紧护着一个油布包裹,解开时,一株人形老参露出真容,参须虬结如龙爪,表皮泛着温润的琥珀光,隐隐有药香漫出,带着山野的灵气。
这参年份必在五百年以上,是雪山深处的馈赠。以此入药,能破妻子多年不孕的寒症。
他们成亲多年,如今这桩心病,终于能去了。采参人攥着老参的手都在抖,连呼出的白气都带着欢喜。
过了大半年,李姓采参人给妻子精心调理,终于等到了喜脉的消息。
九个月后的雨天,春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男婴的啼哭划破雨幕,清亮又有力,像是在宣告一个崭新的开始。
夫妻俩喜极而泣,泪水混着雨水滑落,为这来之不易的孩子取名李小雨。
满月那天,小城破天荒地热闹起来,红烛在风雪里摇曳,暖光映着宾客的笑脸,宴席上的热气氤氲,盖过了窗外的寒意。
也正是满月宴的深夜,李小雨蜷在母亲温软的怀里睡得香甜,鼻尖还沾着一点酒香。
朦胧中,他看见两个人影浮在天外:一个黑衣白发,双目猩红,面无表情,浑身上下透出的寒气与煞气,仿佛能冻裂梦境,吓得人不敢直视,只在天穹之外默默看着他。
另一个黑发白裙,容貌绝代,眉目间含着温婉的笑意,像是从遥远的云层里踏光而来,每一步都带着暖意,向他缓缓走来。
小小的小雨本能地伸出手,想抓住那抹温柔的光,这一夜,他在阿娘的怀里睡得格外安稳,连梦都是暖的。
时间像雪山间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淌过。
转眼就是八年,小雨偶尔还会梦到那两人,渐渐地,他从大人口中听懂了,那是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仙人。
可后来,他再没时间琢磨这些玄妙的梦了,因为邻居搬来了一户曲姓人家。这户人家做倒卖药材的生意,为人公道,说话时总带着和气的笑意。
家里有个独生女,比李小雨大两岁,名叫曲潇湘,一双眼睛亮得像雪山下的溪水,一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两个孩子像前世就结下的缘分,刚见面就黏在了一起。说是青梅竹马,再贴切不过。
也是从曲潇湘搬来的那天起,李小雨的梦里,再也没见过那个黑发白裙的仙女。
而那位黑衣白发的仙人,八年来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情绪,带着愤怒火光的眼神,让人心头一颤。
可李小雨不懂这些,他只觉得和潇湘姐姐在一起的日子,连风雪都是温柔的。
潇湘姐姐的眼里,总流露着他看不懂的神采,看他的时候,像在看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在等一个迟来的约定。
他年纪小,只贪恋这份快乐,不愿去懂那些复杂的思绪,因为一旦懂了,童年就碎了,他就不再是那个能趴在窗台上看落雪的小孩了。
春去秋来,十二年匆匆而过,像一场绵长的雪,落尽了又起。
三年里,李小雨的父亲终究没能扛过重病,临终前,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妻子和小雨的手,眼里满是不舍,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随风散了。
此后,李小雨接过父亲的采参刀,踏着父亲走过的山路,成了城里最年轻、也最有本事的采参人。
他知道哪座山崖有百年老参,知道哪片雪林藏着珍稀的药材,连山风拂过的声音,他都能听出几分不同。
没过两年,挖出十多株老参的他攒够了钱财,在母亲与曲家人的撮合下,与青梅竹马的潇湘姐姐成了婚。
成亲那日,长街挂满了红绸,红灯在风里轻轻晃,把雪地都映成了暖红色。洞房花烛夜,红烛燃得正旺,曲潇湘凤冠霞帔,坐在床沿,眼波流转间,美得不像人间之人。
交杯酒暖了指尖,红烛映着两人的脸,她低低的一声闷哼,带着几分娇羞,李小雨心头一紧,满是怜惜与疼爱。
也正是这一夜,李小雨又做了那个熟悉的梦。天外,那位黑衣白发的仙人依旧双目赤红,满脸愠怒,一步步向他走来。
每一步落下,乾坤都在震颤,日月失了光彩,风云倒卷,天地间一片混沌。
李小雨被那眼神看得浑身发寒,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紧了他,他第一次鼓起勇气,颤声质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那人依旧沉默,只是脚步不停,逼近的气息越来越强,像要把他碾碎在天地间。李小雨恐惧至极,猛地惊醒,额头上满是冷汗,胸口剧烈起伏。
曲潇湘也醒了,借着红烛的光,看见他苍白的脸色,连忙坐起身,轻轻抚着他的背,声音温柔得像春日的溪水:“是不是做噩梦了?”
他点点头,她便将他轻轻拥入怀中,手臂的力道带着安抚的力量,语气轻柔,却像誓言般坚定:“有我在,小雨不怕。”
烛火轻轻跳动,在墙上投下两人相拥的影子,窗外的风雪依旧,可怀里的温度,是此刻最安心的港湾。
可温柔的日子,七年也只是短暂的,如深秋檐角悬着的露,晨光里凝了又散,终究留不住半分温存。
这七年里,李小雨和曲潇湘办了三场丧事,纸钱灰烬裹着寒风卷过巷口时,总像两个家庭最后的叹息。
曾经的笑语、烟火气,都被这灰烬压进泥土,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边陲小镇的晨昏里彼此取暖,成了对方仅剩的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