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1章 回乡(四)(1 / 2)
“娘子,俺们上船吧。”郑健瞅着渐渐消失在河道尽头的客船,扭头对怅然若失的朱氏道。
时值盛夏,夏言也不敢久留。接了郑健的五十两奠金,第二日就启程了。郑健原本想要在张秋镇多住几日,待等到过了暑毒再启程。毕竟张秋镇地处运河与黄河交汇,繁华远不是普通城镇可比,光青楼楚馆就有整整两条街。奈何此处衙门众多,不时有官员登门拜访,烦不胜烦。夫妻二人商量后,决定趁着运河重开,待送同样无心久留的七姑母妇夫南下后,立刻启程继续北上。
“官人若是为难,不如回去向老太太讲明。”朱氏跟着郑健向自家搭乘的漕船走去,却不放心再次叮嘱。还有句话她没有明言,姑丈倒是精明,擅转礼仪,这种事可大可小。对方不但不想自个沾手,还想着由姑母出面逼迫他们。可谓用心不良,乃至险恶。姑母也是,被人家哄几句,就晕了不成?
“娘子莫担心。”郑健却早有主意“这坟究竟该咋修,啥样式的,总归是要有个图样,请姑丈定夺后才好动工。”
他在南都半年,也不是毫无建树。这次姑母拿出了五百两银子为赵家修坟,不提有的没的,自然也是想要修一座规模不低的。事关重大,他咋也要派人多勾兑几次,免得费力不讨好。如此只要姑丈回信,证据就到手了,也不用得罪人。
朱氏提醒一句“终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拿到了证据,可还是把郑家拖下了水,如此七姑丈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那依娘子之见呢?”郑健有些不满又有些无奈。虽然讲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旁人总还念着娘家的好。不讲胳膊肘往外拐,拢归不会坑害。郑家的女儿可好,一个两个……不提也罢。
“你我终究见识少。”朱氏确实没有好办法,可晓得有人一定有“待进京之后,我去找十七嫂商量个法子。”
郑健犹豫片刻点点头。想来娘子也看出他的为难,这种事怎好讲给将七姑母视若眼珠的老太太。至于十七嫂,虽然郑健不服郑直,却也晓得‘尺有所长,寸有所短’的道理。
二人带着下人、家丁正往漕船走去,不成想,前边突然传来喧嚣“杀人了!”不等二人反应,身后的两个家丁赶忙挡在二人护身前。
片刻后,就瞅见两道身影提着刀剑从四散的人群中冲了过来。家丁见此,立刻也亮出兵刃戒备。来人是两个披头散发看不清样貌的女人,不过瞅的出是练家子。那二人瞅见郑健等人挡在前边,并没有纠缠,调头向另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张秋镇乃是运河枢纽,朝廷各部都在此设有分司,再者每年江南赋税大半都要经此运往京师。故而不过片刻,就有一队差人提着刀冲了过来。被杀之人的尸体仰面躺倒在地,身上有多处刀伤和剑伤。差人赶到后,立刻驱赶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者,开始等待典使和仵作赶来。因为案发之地在闹市,故而围观众人身后就是临街铺面。其中一家酒肆内,刚刚惊慌失措,不辨东西躲避的食客纷纷走了出去瞧热闹。
夏儒听着外边都安稳了,这才从藏身的桌下爬起坐到凳子上。习惯性的拿起筷子,端起酒盅。一边压惊,一边琢磨起刚刚发生在他面前的凶杀案。时才那个杀才坐在他的斜对过,因为长得方正也是书生打扮,这才留意了一下。被杀之人并不是吃完了饭,主动离开,而是瞅见了一个富态的中年朝奉进来,这才匆匆结账离去,然后就被街上两个标致的卖解小娘取了性命。
这显然是人家筹划好的,盖因那两个杀手并不是突然出现,而是在街上唱了一中午,期间还多次被唤入周围酒肆助兴。莫讲那杀才,就连夏儒自个都只是琢磨今夜如何亵玩一二,却不想竟然是歹毒的。至于那个中年朝奉,早就不知去向了。
只是平铺直叙的文章写出来,会不会太过平庸?猛然记起杀手行凶后,将被杀的书生身上的褡裢取走了。光天化日抢劫行凶?还是不够惊悚。那两个小娘皮该大的大,该小的小……显然是情杀。那两个小娘皮该大的大,该小的小……显然是姐妹。那两个小娘皮该大的大,该小的小……显然是情场浪子负了痴心姐妹。那两个小娘皮该大的大,该小的小……如今想来似乎是母女更合适……
“汝是何人?”正在此时,一声质问将夏儒从沉思中唤醒,他这才发现,不晓得何时,整个酒肆已经空无一人。赶忙起身,向面前缝着练鹊胸背的官人行礼“学生是京师国子监肄业生,时才被吓到了,还望县侯勿怪。”
“可有执照?”官人看夏儒谈吐,衣着已经信了几分,又不放心的询问。
“有。”夏儒立刻拿出执照呈送对方。
“刚刚的事,夏监生可瞅见了?”官人一边验照一边询问。
“时才学生只顾着琢磨自个的事,不曾留意。只是听到外边一声惨叫,才瞅见有人当街行凶。”夏儒也不寒碜,指指自个衣衫上的污渍“惭愧惭愧。”
“留下姓名住址,速速离去吧。”官人也不勉强,将执照还了回来。
“张典使!”不等夏儒开口,就瞅见一个吏员装束的中年人走进来“是教匪……”
夏儒一哆嗦,身子恰好碰到了旁边的桌子。不大的动静,却在空荡荡的酒肆里显得格外刺耳。
“贺攒典稍待。”张典使回过头看向夏儒“夏监生跟俺们走一趟吧。”
夏儒暗暗叫苦,却只能从命,跟着随后而来的白役,用袖子遮住脸向外走去。若是往日,他才不怕呢。奈何此一时彼一时也,他见不得光。夏儒如今名满京师,之所以有福不享出来受罪,是因为京师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自从年初他从甄瘸子、唐愣子手里盘下逸闻斋后,可谓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短短几个月,靠着变着花样骂郑直,让《逸闻》隐隐有了与《道报》、《三友》等前辈争锋的趋势。偏偏就在这节骨眼上,逸闻斋出了差池。半个月前《逸闻》刊出整整四版文章,内容乃是历数皇亲张氏种种不法事,尤其是为几个月前的欢乐时光大火案遇难者鸣不平。然后当日下午,逸闻斋就被一群啦唬闯入砸了。
对此夏儒是恼火的,因为这文章不是他定的,原稿被人换了。偏偏他摊子铺的太大,一时半会谁也讲不清楚究竟哪出了差错。不过夏儒对于逸闻斋被砸,本身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去年三友斋就被砸了,不但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而声名大振还得到了多方鼎力支持。
奈何这次却不一样了,那群啦唬在逸闻斋砸了一下午,也不见中兵马司出面。更不见之前对三友斋施以援手的江浙豪商出面,凑银子对逸闻斋支援。这还不算,那群啦唬找不到夏儒悻悻然走了,前几日还哭着喊着求着借银子给他的债主,就把他揪了出来讨债。
夏儒因为没有防备,家里的现银还有宅子都被抢了,最后不得不又把刚刚娶进门没几日的媳妇再拿去抵账,这才脱身。没法子,桂五个不做人的,又从债主手里买了债。可夏儒因为想要做大做强,欠的账多了去了。有逸闻斋在,咋也好讲。如今逸闻斋指定不成了,夏儒不用想也晓得京师的同业也不可能收留他。毕竟夏儒先叛三友斋,继而下克上,盘下逸闻斋,早就引起了同业不满。之前是没机会,如今谁不是想着踩死他。故而,夏儒立刻将存放在旁处,准备扩充产业的一笔款子提出来,离开京师。究竟去哪,他也没想好,反正不能在京师了。至于这次自个的泰水会不会被人抢去暖床,谁在乎。至于儿子夏臣会不会被波及?不是还有他娘了吗?叶官儿在郑家吃香的喝辣的,要是忍心儿子受苦,夏儒有啥法子,他又不是七老八十生不了儿子了。
直到登船之后,心有余悸的郑健夫妇才稍稍安心。因为他们搭乘的船是漕船,军运,故而也不怕再遇到啥强盗。待将张秋镇远远被甩在身后,郑健甚至闲得无聊,向船上的总旗打听沿途强盗的名号。
“这里有一股强盗,约莫几百人。为首的二人听人讲也是出身京师卫所的,一个叫白英,一个叫杨虎。”总旗自然不会得罪郑参将的兄弟,一边抽着郑健给的烟,一边介绍。至于啥郑中堂,球,中堂算个鸟?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总兵、参将也许怕中堂,可是离他们这些人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