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赏花宴会(9)(2 / 2)
然而丞相大人结婚可是大事,必须给妻子一个恰到好处的身份,那么原来的风大人风幽篁,就必须死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再以女子的身份作为风寒竹的义妹嫁入他的家中,这需要好好谋划一番。
夏至前日,京畿道的悬崖边停着辆青篷马车。
车辕上凝着发黑的血,像是谁用毛笔蘸了朱砂,在榆木上点了颗瘆人的痣。
\"大人,该启程了。\"侍从第三次催促时,风幽篁正用铜镜照自己喉结。
那处粘着片薄如蝉翼的玉色膏体,边缘已微微翘起——就像她这场做了多年的梦,终于要醒了。
她最后看了眼皇城方向。玄武门的鎏金铜钉在烈日下刺得人眼眶生疼,恍惚间还是至和元年春,她穿着状元红袍打马游街的样子。
那时谁也没想到,这个身量瘦小的\"寒门子弟\",会一路做到户部尚书,更不会想到——
\"风大人?\"侍从的呼唤扯回思绪。风幽篁放下车帘,指尖在官袍暗纹上摩挲。
云雁补子下藏着道裂痕,是上月被御史台弹劾时,御史大夫亲手用朱笔划破的。
\"走吧。\"她轻声道,却在马车启动瞬间突然掀帘,\"等等!\"山道尽头出现队黑衣人,刀刃反射的强光如闪电劈来。风幽篁踉跄着跌出车厢,看见自己影子被夕阳钉在崖壁上——那是个穿着绯色官服的女人轮廓,腰间玉带的流苏正在风中疯狂颤动。
\"狗官!拿命来!\"刀光里她认出领头的是去年因贪墨被斩的漕帮之子。
风幽篁知道这是兰一臣为她设下的局,没想到这么逼真,竟然连他都请来了,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
坠落时她解开束发金冠。乌发散成匹黑缎,裹着染血的官袍在崖间飘荡,像只被箭矢洞穿的朱鹮。
最后一刻,风幽篁将随身玉佩狠狠掷向岩壁。碎玉飞溅时,她听见自己十几年来最畅快的笑声。
京城夏至这日,兰府的院子里正在晒书。檀木案上摊着《淮南子》孤本,穿堂风掠过,纸页哗啦啦地飞,像群白蝶扑向站在日影里的女子。
\"小竹子?\"兰一臣负手立于廊下,目光掠过她腕间缠着的白纱——那是为遮挡坠崖时留下的擦伤。
兰一臣忧心不已,没想到她还是受了伤,风幽篁闻声抬头,露出一抹浅笑:“子澶哥哥,我没事。这擦伤过几日便会好的。”
兰一臣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眼神满是心疼:“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受了这般苦。”
风幽篁摇摇头,靠在他怀里:“为了往后的安稳,这点伤不算什么。”
这时,风逸臣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奶声奶气地喊着:“爹爹,娘亲。”
在蓝大人的悉心教导下,他如今不仅会走,还会叫爹爹和娘亲了。至于另外一个小家伙就比他懒多了,至今不肯开口。
女子福身时,素色裙裾扫过青砖,带起阵细微的尘埃,在光柱里浮浮沉沉。
\"怎么样?我第一次穿女装给你看,好看吗?\"她声音比风幽篁轻三分,尾音带着病中特有的虚浮。
兰一臣想起在金銮殿上,那个用笏板砸碎御史乌纱的\"风大人\",此刻正用亡妹的身份,向他行标准的闺阁礼。
\"你......\"兰一臣故意顿了顿,看她睫毛在脸颊投下的颤影,\"衣服很好看。\"
“就只有衣服吗?”风幽篁有些不满。
兰一臣用食指敲击她的额头,“你更好看。”
案上《山海经》突然翻页,风起了。
不少朝中大臣都来了,作为前户部尚书,这点交情还是要有的。
风府灵堂,白幡猎猎,纸钱如雪。棺木黑漆,金纹暗敛,停于堂中。
供案上香雾缭绕,长明灯一盏,火苗微颤,映得“风幽篁”三字牌位如生寒铁。
朝中官员,皆素衣而来。丞相兰一臣,兵部、礼部、刑部、户部,六部九卿,无一不至。
连久不临朝的国公府,也亲至灵前,焚香三炷,驻足良久。
“风尚书一生清正,国之干城,奈何天不假年。”何衍低声叹道,声音哑得像被纸灰呛了喉。
无人应答。
风寒竹立于棺侧,披麻戴孝,面容冷峻。
其实他心里有些慌张,不知道该不该滴两滴眼泪,展示自己炉火纯青的演技,然而想想还是算了,大男人哭成那个样子太难看了。
棺中并无尸骨。
更无人知,风寒竹身后那低眉顺目的“义妹”,正是他们口中“英年早逝”的风尚书本人。
风幽篁如今作为他的义妹,自然也是穿着一身白衣,不过贴了一张假面,让别人看不出她的原来样貌,一直低泣,哭得期期艾艾,颇为我见犹怜。
如今,她名唤“风栖竹”。户籍新造,身份清白,乃风寒竹“远房表妹”,父母双亡,投奔义兄。今日初入风府,便以义妹之身,披麻戴孝,跪于灵侧。
她一身素白,鬓边白花微颤,眉目低垂,指尖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无声地数着。
得知她的身份后,何衍走过来。
“风姑娘节哀。”何衍走来,温声劝慰。
她抬眼,眸色如水,轻声道:“多谢何大人。”声音轻软,带着南方口音,与昔日风尚书那清冽如霜的嗓音,判若两人。
何衍却忽然怔住。那一瞬,他仿佛看见了旧人。然而再看时却发现又不像了,他摇了摇头,心想自己真的是魔怔了。
只是不知怎的,她明明如泣如诉,楚楚可怜,可那眼睛却全然不同,那绝不是养在深闺的病秧子该有的眼神,倒像某个月夜,那个醉倒在亭柱旁,还嚷着要\"革除天下积弊\"的轻狂少年。
夜深了,吊客尽散。灵堂中只有风家人。
长明灯影下,她缓缓起身,走到棺椁前,伸手抚过那黑漆棺盖,指尖轻敲,声音空洞,将来有一天她会进去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风寒竹也揉了揉发酸的膝盖,“你知道吗?今天何衍看向你的时候,我都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生怕他看出什么。”
“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到那处,”她淡淡道,“风幽篁是男人,我是女人。风幽篁已死,如今活着的只有风栖竹。”